第372章 滅佛
「孟大人,安陽郡已經盡數搜查過了一遍,並沒有謝真,密雲的蹤跡。」
「杜大人,水郡也搜查完畢!」
「兩位大人—」
一隊鐵騎停在一處山林前。
孟克儉看著掌中拉開的沅州地圖,一共四塊郡地,這幾日搜查下來,已經排除了三處。
「謝真還挺能躲,連尋三郡,均無動靜。」
杜允忠盯著地圖上最後一塊郡地,面無表情道:「看來就在元寧郡了。」
孟克儉然一笑,悠悠說道:「這謝真被我重創,即便有『生之道則』,也不可能這麼快痊癒-----他本領再大,也逃不出沅州。大將軍給的弦盤,今日剛剛有了動靜,按這個速度搜查下去,最多十日,他就會被找出。」
「嗯·——.」
杜允忠點了點頭,忽然開口:「.——這裡是不是有座廟?」
此言一出。
羽字營鐵騎彼此對視一眼。
「檔.....·
正是響午,山林飄出炊煙,還迴蕩著低沉的撞鐘之聲。
的確。
這片山林之中,明顯坐落著一座佛寺,隔著密林,還能看到身著僧袍的僧人,正在挑擔運水。
「那么正好。」
杜允忠漠然抬頭,注視著隱於山林深處的寺廟:「.—-盡數殺了,不留活口。
「滅之道,不存善念,附著劍上,斷絕生機。」
「生之道,盡生慈悲,附著劍上,枯木逢春。」
這幾日。
謝玄衣的生之道則凝聚速度,以飛快速度漲升,他心中隱約猜到了「因果道則」的指引,可能會是一場福緣。可他沒有想到,困擾自己許久的「生之道則」參悟,會在桃源村迎來如此重大的突破。
他在桃源開壇救人。
每救下一人,生之道則便會凝聚一分。
度人,同時也在度己。
「化骨散」和「血寒毒」已經被徹底壓下,按理來說,謝玄衣已經可以正常行走,可他卻發現自己「經脈」仍然處於斷裂狀態—
褚果說得沒錯。
沉瘤疾,隱於暗處。
自己這具身子,看似活出了第二世,變得完美無垢。
但實則不然。
這一路走來,自己執意修行第二條劍道,不止一次讓身軀承受了巨大壓力,
這是前世自己從未觸碰過的「禁域」,棲霞山之戰,自己在籠仙陣封鎖之下肉身硬撼納蘭秋童的弦術,再與孟克儉廝殺,導致肉身內的「暗疾」徹底觸發他需要更多時間靜養。
準確來說。
想要以最完美的姿態晉升陰神,就需要錘鍊出一尊屬於自己的「神胎」。
重塑經脈,重燃元火。
傍晚。
鄧白漪推著木質輪椅,在山野之中行走,微風吹過,白花翻飛。
謝玄衣靜靜坐著,看落日沉入山嶺。
兩人單獨相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你———似乎變得與先前不一樣了。」
鄧白看著坐在椅上的少年。
她想了許久,終是開口。
「哪裡不一樣了?」
謝玄衣閉目沉浸在道則參悟之中,聞言緩緩睜眸。
「殺氣內斂。」
鄧白輕笑一聲:「如果我沒猜錯,以前的你,是不會留在這救人的。」
「是。
謝玄衣輕輕開口:「我殺的人,遠比救的人多。」
「未必。」
鄧白漪搖了搖頭。
她認真說道:「雖然不知你在玉珠鎮前殺了多少人,做了什麼事,但我知道———-你只殺有罪之人,只誅有孽之妖。這種殺法,殺人未必就不是救人。」
這個回答,讓謝玄衣了一下。
「你竟是這麼認為的麼——
謝玄衣垂下眼帘,他沒來由想到了破碎記憶中的那個女子。
赤磷。
第六碗醉仙釀喝下之後。
謝玄衣看到了被自己「遺忘」的過往。
月隱界皇帝崩殖,皇城大亂。
那個叫「赤磷」的女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送自己出城,她一口一個恩公,一口一個恩人,可諷刺的是——-」--謝玄衣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何時有恩於她,又是做了何事,具體有了何恩。
「當然。」
「因為你殺了玉珠鎮大妖,所以我才活了下來。」
鄧白漪輕聲且堅定地開口:「不僅僅是我-—-整個玉珠鎮,有數百人,因你而活。」
「密雲,不也一樣嗎?」
鄧白漪再次道:「你在南疆斬殺邪修,救下了他,他才能活了下來-----若他日後順利繼承這身佛骨,所救下的人,便都與你有關。」
「我殺它們時,未曾想過這些。』
謝玄衣輕嘆一聲:「恩人二字,受之有愧。」
「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
鄧白再次道:「這是唐齋主對我說的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唐齋主?」
謝玄衣啞然。
唐鳳書的確是奉行這種準則的人物,
「這幾日,你救了不少人。」
鄧白漪輕語道:「你還準備在這裡待多久?」
「我——.—·
謝玄衣沉默片刻,坦白說道:「其實我留在這,不僅是為了修行『生之道則』。我還要帶走一人。」
相逢相識相知。
這一路行來,生死相依,他已經沒什麼好對鄧白漪隱瞞的了。
「楚果?」
鄧白挑了挑眉,下意識猜道。
兩人停在一座小山坡上,隔著山坡,可以看到桃源村中懸掛的一串串燈籠,
晦暗光火隨風飄搖,神念掠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少年老成的身影,已經入夜了,楚果還在挨家挨戶敲門,檢查傷勢病情。
「嗯。」
謝玄衣平靜道:「這個小傢伙人不錯,你覺得呢?」
鄧白漪沒有去問,謝真為何要帶走楚果。
她認真說道:「陳駟的鐵騎封鎖了整個沅州。四塊郡地,嚴防死守,我們想要逃出這裡----比當初踏入青州還要更難。這種情況下,帶著他,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停頓了片刻。
鄧白漪有些猶豫地說道:「更何況-—-他未必想走。」
她在楚果身上,隱隱約約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只不過當初的她,是一心想要離開玉珠鎮。
可楚果,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其實也不一定要帶走他。」
謝玄衣低垂眉眼,沉聲說道:「沅州太亂,他得活著。」
「自棲霞山一戰之後,納蘭玄策與梵音寺的矛盾徹底無法調解。」
「滅佛——·是遲早的事情。」
「如今消息封鎖,元寧郡看似太平,實則不然。」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道:「我懷疑,鐵騎滅佛已經開始,只不過因為『因果道則』提供的庇護,我們暫時沒有覺察。」
說到這。
他的目光落向山坡對面。
桃源村深處,供奉著的那座圓光寺。
鄧白漪微微一愜:「你的意思是?」
「滅佛,已是必然,避無可避。」
謝玄衣神色平靜,一字一頓說道:「與其讓孟克儉率鐵騎踏平這裡,不如-我們提前推了這堵牆。」
「推了這堵牆?」
聲音落地,四周靜地落針可聞。
圓光寺眾僧異地環顧四周,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今夜月光清亮,山泉清涼,燈盞光火微弱搖曳,映照著這古怪微妙的一副畫面。
最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位坐著輪椅的黑衣少年身上。
桃源村來了位不得了的神醫。
這段時日,謝玄衣救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圓光寺臥榻已久的老僧。
正因如此,他說出這番話,才沒有被直接逐出門去。
在座的諸位,或多或少,都受了他的恩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亂世之中,得此醫治,無異於再造之恩。
「你——.再說一遍—」
一位老僧,神色憔悴,揉著眉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日,我聽到了小道消息。」
謝玄衣緩緩說道:「沅州鐵騎正在清剿佛門古剎,鐵騎所過之處,古剎寺廟傾塌。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抵臨元寧郡———」
一片噓聲。
眾僧面面相,誰都不願相信這消息。
「是真的。」
便在此時,謝玄衣身旁一道平靜的少年聲音響起。
跟隨謝玄衣一同來這圓光寺的,還有褚果,以及鄭逢生。
褚果神色鎮定自若,一本正經說道:「還記得今日申時來桃源求藥的老先生麼,這是從乾州南下的行腳商,他告訴我如今整個沅州都被封鎖了。納蘭玄策與梵音寺的矛盾徹底不可化解,安陽郡如今已被鐵騎踏平。」
謝玄衣警了眼少年郎。
褚果說的煞有其事,但實際上,哪有這個乾州南下的行腳商?
申時來求藥的老先生,不過是隔壁山的耕農。
不過經由褚果這麼一說,有鼻子有臉,眾僧神色變得凝重了許多。
「當真有這消息?」
那位老僧聲音顫抖詢問,只不過他問的不是褚果,而是鄭逢生。
被褚果輕輕捏了把肩頭的老鄭,無奈嘆了口氣,道:「嗯-—----確有此事...」
「阿彌陀佛。」
不少僧人,誦念了一聲佛號。
滅佛這兩個字。
許多年前,便有人在說了——·
梵音寺與九皇子結交,而納蘭玄策則是力挺太子,隨著這兩黨恩怨愈發加深,滅佛二字愈發嚴肅,可誰也想不到,這殘酷之事竟然真的發生在自己家門之前。
「有禪師在,納蘭玄策怎敢如此?」
一位老僧仍然不願相信。
他活了八十餘歲,見證了梵音寺最輝煌的那段歲月,當年他拜入佛門之時,
梵音寺還有著天下第一大宗的聲名,天下人人都想見禪師一面,天下人人都要給佛門一個面子。
「時代變了。」
褚果搖了搖頭,平靜道:「禪師已經許久沒有出面了,說不定已經死了。」
「」..—·誰說的?」
聽聞此言,密雲忍不住開口,但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小聲糾正道:「說不定禪師只是不願出面——
「別說禪師。」
褚果警了眼小傢伙,沒有多疑,而是繼續說道:「就算是菩薩轉世,也救不了沅州這麼多的苦命人。倘若沅州鐵騎至此,圓光寺能活下幾人?桃源又能活下幾人?難不成禪師會為了在座諸位,親自露面?」
此言一出,圓光寺徹底寂靜。
眾僧嘆息。
他們知道,小楚大夫說得沒錯。
佛門遭遇打壓,已經不是第一年,這些年無論遇到何等困境逆境,禪師都未曾出面。
「聽說佛子大人帶著使團去往褚國了。」
一位中年僧人,感慨噓道:「前陣子,還能聽到使團歸離的消息。如今消息徹底沒了,該不會是遭遇意外了吧?」
「那個行腳商·—··說的可能是真的——··.」
另外一位僧人也喃嘀自語:「按照路程計算,梵音寺使團歸離,如今應該正在沅州——」
越是議論,氣氛越是死寂。
最終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圓光寺的住持,那位締了桃源陣法的「大和尚」法誠。
佛門等級制度並不森嚴,但卻有著清晰明確的果位順序,有幸拜入梵音寺,
能夠聆聽佛法的「修士」,無論境界多高多低,出門再在外行走,都會被稱呼一聲「大和尚」。
與平常僧人和尚不同,加上這個「大」字,便是認可了梵音寺繼承天下佛門正統。
法誠其實是一個相當瘦削,甚至有些乾的僧人。
在謝玄衣,褚果到來之前,桃源並沒有醫師,也沒有這麼熱鬧-——
這些粥食,全是他出門在外,徒步請求施捨得來。
一磚一瓦,也都是他帶人組建,花費了數百天。
如今的桃源,秩序井然。
因為所有人都畏懼法誠立下的「規矩」。
可實際上,見過法誠本人的,蓼蓼可數。
法誠去過梵音寺,修行過佛法。
但·—.-卻沒有任何修行境界。
不是所有梵音寺的僧人,都會修行,
村口的那座陣紋,乃是他唯一從梵音寺帶出來的東西,那座簡陋陣紋,品級不錯,可以布設迷霧,用以自保,的確可以威懾凡俗。
圓光寺的僧人們紛紛以言語為大和尚「法誠」渲染,久而久之,人們心中便多了一份敬畏瞻仰的形象。
實際上。
這只是一個凡俗。
甚至是一個殘缺的凡俗。
法誠默默打著手勢,指了指頭上的廟宇,又指了指遠方的明月,最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他天生殘缺,無法開口說話。
他是一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