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白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冷冽之風掠過,絲絲縷縷,直擊骨縫。
夜幕之中驚起一灘鴉叫,雷霆擊碎天宇,將荒嶺染白。
數丈之外,立著好幾尊高大黑影,如山一般,仿佛早就立在這了。
謝玄衣撐著油紙傘,淡然環顧一圈,平靜道:「算上剛剛殺掉的那個,玉珠鎮的妖一共有幾隻?」
「三隻,四隻?」
鄧白漪憑藉著印象喃喃回應,語氣不太確定。
但此刻也沒什麼確定的必要了。
因為目前圍住二人的化形大妖,已經超過了這個數量。
謝玄衣瞥了眼,簡單清點了一下。
如今現身的,便已經有五隻大妖,遠方山嶺還有妖氣不斷靠近,顯然玉珠鎮地界的妖物數量,比鄧白漪猜的更多。
「這麼多大妖?你……能行嗎?」
鄧白漪沒來由緊張起來,她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拽了拽謝玄衣衣袖。
「大妖?」
謝玄衣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收起油紙傘,以傘尖戳了戳泥地,收傘之後,他的衣衫並沒有淋濕,漫天雨絲垂落,未及頭頂,便自行避開,宛如萬千隨風飄拂的細長柳葉。
這一幕讓幾尊圍困「大妖」停住腳步。
「化形妖物,只不過有了區區一點靈識,連毛髮都無法褪全,也敢妄稱大妖?」
謝玄衣雙手疊掌按在紙傘傘柄位置,面無表情望向面前幾尊龐然大物,道:「大褚境內,妖族不可踏足一步,雖然我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即便北境鎮守使全都黜職,這條鐵律也絕不會改!」
北境再北,便是妖國,如果這條鐵律不再,那麼如今玉珠鎮,絕不會有人居住,早已被異族鐵騎踏破。
「所以……你們這幾頭孽畜,只能是在大褚境內修行得道。」
「縱觀四境,只有『陰山』邪修,修行馭靈之術,馴化野獸,啟靈開智。」
謝玄衣杵傘回首,笑著問道:「先前那畜生臨死之前報出來的名號是什麼來著?」
鄧白漪恍然大悟。
「駕臨」玉珠鎮的大妖,有幾尊,都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些大妖從哪來!
「重霧……陰山重霧……」
鄧白漪喃喃開口,念出塗飛報出的尊號。
所以真正將玉珠鎮攥在掌心的,並不是這些妖,而是那個來自陰山的邪修。
「陰山邪修,馭靈煉魂,這些孽畜雖然啟了靈智,但歸根結底,都是他一人的掌中之物。」
謝玄衣戲謔道:「不過這位叫『重霧』的道友,馭靈之術修行的似乎不怎麼樣。據我所知,出自陰山的『大修士』,可是能夠將神識分化成數百上千縷,分別操作不同妖靈。而且每一隻妖靈身死道消,尊主都可以抽絲剝繭,取回逝前記憶。」
神識分化數千,操縱妖靈,這世上當真有如此恐怖的存在?
只是聽謝玄衣的言語。
做到這一步,似乎也只是「不過而已」。
鄧白漪頭皮發麻,喃喃問道:「那你的境界呢?」
謝玄衣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但鄧白漪心中隱約知曉了答案。
如果重霧能夠修到那一步,可以窺見塗飛臨死之前的記憶,他絕對不會派出麾下妖物,前來圍堵截殺。
他最好的做法,是拋棄所有家當,以最快速度跑路,逃離玉珠鎮,北煌郡,最好逃出大褚邊境,這樣的話,興許能抓住一線生機。
下一刻,謝玄衣臉上笑意盡數消失。
他如看螻蟻一般,看著面前幾尊「龐然大物」。
那幾座如山一般的身影很高。
但這裡只有一座山。
「再說一遍——」
謝玄衣單手拎起那把油紙傘,傘尖對準面前那道身影,輕輕一點。
「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陰山。」
空氣之中凝成實質的殺意徹底爆發了!
噗的一聲!
最前方的大妖動身前撲,而後身軀陡然爆碎。
謝玄衣只是傘尖遙隔十數丈距離,輕輕戳了一下。
就像是戳爆了一枚燃火燈籠——
漫天血霧混合著泥濘就此炸開!
這一幕實在太有衝擊力,比先前在府邸擊殺塗飛的畫面更直接,更殘暴,鄧白漪徹底驚呆了,當一個人看到擊碎恐懼底線的畫面之時,連本能的尖叫聲都發不出來,她就這麼怔怔坐在泥濘之中,將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交給僅有一面之緣的素衣少年。
漫天血霧迸濺,沒有一滴落在兩人身上,無形氣浪在謝玄衣面前翻滾,這些污穢仿佛潑灑到了一面銅牆鐵壁之上。
下一刻,圍堵荒嶺的剩餘四頭大妖紛紛發起襲殺!
鄧白漪眼前的世界驟然變得昏暗。
但下一刻就重新變得明亮。
整座山嶺天地在一瞬之間被萬千銀線所布滿,雷霆煌煌,一切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四頭大妖身軀全都炸得粉碎,從時間上來說,這五頭孽畜的死亡相差不遠,大概只是間隔了一兩個呼吸,啪的一聲,鄧白漪視線所及之處的盡頭,一柄狹長物事被斜著擲出,刺入泥濘,幾乎沒根。
正是謝玄衣原先收攏,持握在手的那把紙傘。
此刻紙傘傘面已經破碎,千瘡百孔。
先前布滿山嶺的萬千銀線,均是被一把普通紙傘斬出。
這不是修行者的本命器物,也不具備什麼特殊的力量……根本承受不了謝玄衣的劍斬之力。
只是勉強使用一次,便已抵達極限,徹底報廢。
「出劍必須殺人,斬草務必除根。」
謝玄衣看著噼里啪啦漫天墜落的屍骸,神情沒什麼變化,他默默伸出一隻手,處於恍惚之中的鄧白漪,鬼使神差將自己手上那把紙傘遞了出去。
「就算我和陰山沒有仇怨,這種事情,我也不會留下活口。」
謝玄衣接過紙傘,輕輕掂了掂,轉了個劍花。
他抬眼看了眼昏暗天幕,平靜道:「你先回府,殺完人後,我會回來,到時候給我答覆。」
「我……」
鄧白漪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山嶺之上再起驚雷,面前的素衣身影,便如幽魂一般,消失地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