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在想,我是什麼境界的修士?」
謝玄衣笑吟吟一句話,直接道破鄧白漪心思。
鄧白漪微微有些面紅。
「能夠感應到天地元氣,並且進行『使用』,便是鍊氣之境,這被稱為最基礎也是最簡單的第一境。」
謝玄衣道:「第一境的鍊氣士,可以製作符籙,雕刻陣紋,以此進行戰鬥,但他們身體之中,還無法儲存元氣……這一點很致命,真正戰鬥起來,敵人不會給你時間繪製符籙,篆刻陣紋。鍊氣士之間的對決,頗有些像是富人比拼家產,誰的寶物多,誰的寶物強,誰就能取得局面的主動。」
鄧白漪連忙屏息,認真聆聽。
「鍊氣之境,便是感受世間萬物『元氣』流動的境界。」
謝玄衣很有耐心地講解:「修行者感受元氣的過程,便像是新生兒睜開雙眼。有些人天賦很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將天地之間的元氣,引入自己體內……這個時候,便進入了第二境界。」
「第二境界?」
「不同宗門的修行法不一樣,道門那邊將這所謂的第二境稱之為『築基』。」
謝玄衣微笑道:「不同流派的修行,對每個境界的稱呼又不太相同。劍宮走的路和道門不同,這第二境在劍宮,叫做『神識境』。妖修和佛門的煉體者,則又是另外一種叫法。你無需去記那些亂七八糟的叫法,只需要知道,這個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做到在身體內部儲存元氣,先前我所斬殺的那幾頭妖靈,便都是第二境的存在。」
鄧白漪用力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她好奇問道:「你剛剛說,天賦好的人,要不了多久,就能進入第二境……那些天賦不好的呢?」
「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
謝玄衣平靜道:「天賦不好的,很可能一輩子到頭,仍然只是一位鍊氣士。」
鄧白漪怔住了。
「修行乃是逆命而行。任何一個境界,都可能是天塹。」
謝玄衣淡然說道:「天賦好的人,或許只需要一年,一個月,甚至一周,就能跨入第二境。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更何況……修行這件事情,本來就不公平。」
鄧白漪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是啊。
修行本就不公平。
對於絕大部分凡俗而言,能夠成為一個鍊氣士,便已是登天的鴻運。
鄧白漪長嘆一聲:「那些天才,只需要一周時間,就能進入第二境嗎?」
「一周,已經很長了。」
謝玄衣搖了搖頭,道:「有些頂級天才,從感受元氣,到吸納元氣,只需要一天……」
鄧白漪再次被震撼,這回徹底無話可說。
車廂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謝玄衣環抱雙臂,閉目養神,給鄧白漪充足的時間來進行消化。
片刻之後,鄧白漪開口問道:「你剛剛說到第二境……再後面呢?」
謝玄衣睜眼,緩緩道:「第三境,叫『馭氣』。不同修行流派,所修的『氣』也不同。道門的『馭氣』,駕馭的是『元氣』,劍宮的『馭氣』,駕馭的是『劍氣』。能夠修到這一境界,便可以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登堂入室了。馭氣境的修行者,通常會凝練一件本命器物,劍修在這一境就可以馭劍飛行,不過堅持時間不會太長,如果願意,馭氣境修士其實可以在偏僻無人的荒山野嶺自立門戶,成立宗門,當然是那種不入流的宗門。」
鄧白漪眼神一亮:「那先前的重霧道人?」
「不錯,他就是馭氣境。」
謝玄衣略帶譏諷地笑了笑,道:「這一境基本卡死了九成的修行者,再往上……就是各大宗門的中流砥柱,以及年輕天才了。」
「原來如此……那你的境界一定很高,遠在馭氣之上吧……」
鄧白漪下意識感慨了一句。
此言一出,謝玄衣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可憐聽得入神的鄧白漪,絲毫沒有察覺覺察,而是繼續屏息凝神,做好洗耳恭聽的姿勢。
然而等了好一會,謝玄衣卻沒有再說什麼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就此緘默。
鄧白漪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寂靜:「那後面呢?馭氣境再往後呢?」
「再往後……」
回過神來的謝玄衣,微笑問道:「再往後的境界,和你有關係嗎?」
鄧白漪:「???」
一句話,懟得她啞口無言。
「好好鍊氣,別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謝玄衣擺了擺手,意興闌珊。
早在先前啟程之時,他便教了鄧白漪最簡單最基礎的修行法。
鍊氣境,感受元氣,其實並不難。
各大宗門都有呼吸法,歸根結底,原理都是一樣。
靜息凝神,氣沉丹田。
該感受到元氣的修行者,隨便用哪一門呼吸法,都能感受到元氣,無非是時間長短而已。
很快,車廂便再次恢復了寧靜。
鄧白漪嘆了口氣,按捺住好奇心,不再「打擾」謝玄衣,而是閉目開始修行,努力感受著這天地間存在的「元氣」。
另外一邊,姜凰翻了個身,換了個睡姿。
車廂之中,只有謝玄衣獨自一人,還睜著眼。
他斜倚在窗邊,保持著只手掀簾的姿勢,默默望著身後的景象,像是一個木頭人,望著出神。
黑夜破滅,群山疊嶂被霧吞去,日光如潮,追逐在身後。
無人知曉。
此刻的謝玄衣眼中,其實有一點困惑,一點惘然。
當年大穗劍宮,無數弟子,都想聽他開壇講道,傳授劍道心得。
大褚四境有不知多少修行者,想要磕頭求見,拜入他的座下。
修行上的事情,從來沒有問題能難住他。
但這一次。
謝玄衣被自己「難住」了。
投身北海,死而復甦之後……他失去了所有修為。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現在就只是一個最普通的鍊氣士,雖然可以憑藉「前世」記憶,來調動天地元氣,但自己身體之中,卻是空空如也。
他失去了曾經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謝玄衣想了很久,自己如今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就連最在乎的那把本命飛劍,也丟掉了。
「還真是,除了一條命,什麼都不剩了啊……」
他笑著搖了搖頭,喃喃開口,言語中有些許的自嘲之意。
滿山落葉,自頭頂飄過。
馬蹄踏過,踩碎水坑泥濘,也踩碎無數片秋末飄落的大紅楓葉——
謝玄衣看著那水坑之中被踩碎的無數片倒影,忽然伸出手掌。
無數片破碎剪影,在馬蹄遠去之後,恢復平靜,倒映出一碧如洗的天頂。
謝玄衣緩緩鬆開手掌。
在他掌心,躺著一片完整的凋落楓葉。
謝玄衣注視著這片枯死未死的落葉,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靜。
苦苦靜坐,努力修行的鄧白漪,忽然蹙起眉頭。
她按照謝玄衣先前教授的法門,調節呼吸……而後便慢慢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她感覺自己每一次呼吸的空氣之中,隱隱多了一縷鮮香甘甜的氣息,數百次呼吸之後,這種感受逐漸放大,她好像睜開了另外一雙眼睛,「看」到那縷氣息如煙如霧,充斥在她四周。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天地元氣」了。
鄧白漪根本來不及欣喜。
在她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範圍之內,無數縷元氣都如沸騰之水一般躁動,向一個目標匯聚……
下一刻,一道很輕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
「嗤!」
酣睡之中的姜凰,努了努鼻子,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鄧白漪困惑睜眸,她看到謝玄衣掌心位置,燃起了一朵很是微弱的火苗。
而且還有一片落葉,躺在火中,靜默燃燒。
她茫然地看著白衣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謝玄衣輕輕攥握住這團火光,將其熄滅,而後再攤開手,楓葉奇蹟般剩下了一個完整的輪廓形狀,而且隱隱還有火星亮起。
謝玄衣聲音很輕地開口問道。
「你說……」
「這片枯葉,如今只剩這麼一點餘燼,還能燎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