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囿……怎麼還沒回來?」
青燈裊裊,沈妍披著一件單薄外衣,在屋內焦急踱步等待。
「殺一個謝真,需要這麼久麼?」
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從北郡到青州,她試探了許多次,這謝真身上的的確確,沒有元氣。
按照推斷,他應該只是一位略懂符籙之術的鍊氣士,最多與道門有些淵源。
以徐囿的境界,殺這麼一位鍊氣士,只需盞茶功夫。
「吱。」
很輕的一道開門之聲響起,沈妍驚喜轉身,但下一刻面色就變得煞白。
去而復返的不是徐囿。
而是謝真。
「沈姑娘,又見面了……」
謝玄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語氣平和,仿佛在和老友打招呼。
只是這語氣,卻讓沈妍不寒而慄。
因為他身上的白衣,還沾染著斑斑血跡。
「我本以為,我們可以不用再見的。」
謝玄衣合上屋門,緩緩踱步,來到徐囿辦事的玉案之前,他氣定神閒坐了下來。
謝玄衣自顧自沏茶,輕聲開口:「或許我們是真的很有緣。」
「謝真……」
沈妍是個聰明人。
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強壓著心裡的恐懼,坐在了謝玄衣對面。
「徐囿,死了?」
有些事情,她已經猜到了真相,可此刻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這可是太安城副城主!
馭氣境巔峰!
「妖國那邊有一個詞叫『往生』。很多年前,墨鴆大尊蠱惑人心之時,會告訴那些愚蠢修士,只要替妖國賣命,即便死了也不可怕……只要做出足夠貢獻,便可以在妖國留下一縷魂念,這縷魂念便是『往生』的希望。那些替妖國賣命的『人類』,儘管赴死,無論結局如何,大尊會給他們『再活一次』的機會。」
謝玄衣低頭垂飲,語氣平靜:「用那邊的詞來說,徐囿沒有死……我送他『往生』去了。」
沈妍面色唰的一下無比蒼白。
比謝真殺了徐囿更可怕的,是謝真口中所吐出的妖國二字。
「往生,這個詞是不是很可笑?」
謝玄衣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盯住沈妍:「但偏偏有人信。死掉的人,怎麼會再活一次?替妖國賣命,能有什麼好處?」
這屋閣內懸掛著極為醒目的「盡忠報國」,「留取丹心」牌匾。
徐囿玉案上留下的字畫文章,更是處處彰顯報國情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無怪太安城子民覺得徐囿是個英雄,也無怪義子徐靖將其視為楷模。
如今來看,實在諷刺到了極致。
出乎意料的。
沈妍並沒有求饒,也沒有懺悔。
她只是冷冷注視著面前白衣少年:「那麼替大褚賣命,又能有什麼好處?」
謝玄衣微微皺眉。
「褚帝崩殂,天道傾塌,北郡民不聊生,戰亂之後,又遇大飢之年,流血漂櫓未乾,便又是遍地凍死之骨。」
「皇城那邊,不思進取,黜職鎮守使,封閉北境邊陲,對子民之苦視而不見,聽說永元樓里夜夜歌舞昇平,可知皇城每有一曲,北郡有多少人餓死,累死,病死?」
沈妍面無表情道:「我替大褚賣命,大褚可不會念著我的好。我替妖國賣命,至少……我能活下去,而且我能活得很好。」
「……」
謝玄衣沉默下來。
長眠十年,對於如今的大褚,他實在不甚了解。
只不過這一路行來,北郡悽慘,卻是更勝往昔。
「所以你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能痛下殺手?」
搜魂徐囿之時,謝玄衣便知道沈妍為了這次任務,到底做了什麼。
為了順利入關。
沈妍親自出手,讓靈羅山滅門。
即便是謝玄衣這樣的殺胚,也對這種行徑,感到「震驚」。
「殺了便殺了。」
沈妍毫不在乎地笑道:「按你說的,我只是送他們去『往生』……這個世道,活著有什麼好?」
謝玄衣再次沉默。
他現在知道了。
沈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這樣的人,比徐囿更可怕。
「謝真,你大可以殺了我,我不在乎。但我要提醒你一點……這裡是太安城。」
沈妍語氣冷漠到了極點:「皇城司的渾元儀,時時刻刻監察著這裡。徐囿的死,一定會引起上面的注意,你殺了我,自己能脫身麼?」
「我有一千種脫身的辦法。」
謝玄衣平靜道:「最簡單的一種,就是把真相公之於眾。」
「你不會這麼做的。」
沈妍笑了。
她仰起頭來,看著面前俊美的白衣少年:「妖國諜子的身份固然見不得光……但比起我和徐囿,你的身份似乎更值得保密吧?」
謝玄衣端著茶盞的動作微微一頓。
「你是妖國尊者花費大心力推斷出來的過關之人,能夠被妖族盯上的『人』,絕不會是大褚死士,更不可能是渾元儀內留有魂念的忠義之輩,換而言之……你在大褚境內的身份,一定是混沌且模糊的。」
「與道門有淵源。」
「能以鍊氣修為,擊殺馭氣境巔峰。」
「我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你的名字一定是假的,你的身份一定也是假的,一旦被皇城司盯上,你會是比我和徐囿更值得注意的『懷疑對象』,一個沒有身份沒有來歷的人,來揭露妖族諜子,皇城司會相信麼?」
沈妍緩緩說道:「換而言之,就算你說你是好人,誰知道?」
「沈姑娘,你不該生在靈羅山。」
謝玄衣聽完之後,忍不住長嘆一聲,認真說道:「你應該生在皇城,成為一名『檀衣衛』。」
沈妍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所以……謝公子,殺我並非明智之舉。你殺了徐囿,拿了妖族信物,何不將其利用到底?」
她緩緩說道:「我可以幫你。」
謝玄衣意味深長地看著沈妍。
「幫我?」
「幫你擺脫皇城司的追查,逃離渾元儀的監控,抹除今夜太安城發生的一切。」
沈妍看似平靜,但她十指早已嵌入掌心之中,掐出一道道血痕。
她輕聲開口,提出交易:「無論如何,你需要證明徐囿的死與你無關。」
這些話說完。
玉案對面的白衣少年,果然陷入沉思。
看到謝真如今的反應。
沈妍知道,自己猜對了,也賭對了。
這白衣少年的身份,比自己和徐囿的更神秘!
「沈姑娘,倒是提醒了我。」
片刻之後,謝玄衣抬起頭來,認真說道:「說不定此刻的渾元儀,正盯著我,皇城司那些傢伙,可是一個個都長著狗鼻子,比妖修難纏多了。」
聽到這話。
沈妍心底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容不得她繼續開口。
對面玉案上端盞飲茶的少年,忽然兩根手指併攏斬切而過。
嘶啦!
「???」
沈妍瞪大美眸,不敢置信地低頭。
一縷纖細血線,自玉頸之處浮現,連綿成線,她下意識伸手去捂,卻已經晚了。
鮮血從指縫中濺出,落在玉案鋪開的白宣之上,化為點點妖異猩紅的梅花。
「作為答謝,送你上路。」
謝玄衣最後望向沈妍一眼。
他站起身子,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籙,將其按下。
金色元氣掠出,將整張桌案點燃……
很快火勢蔓延。
整座徐府都升起磅礴烏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