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官場利弊
簡雍在河邊整整嘔吐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擦了擦嘴,虛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
劉備拿出隨身的絹巾,給簡雍遞了過去,然後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劉儉的臉色晦暗:「其實,這種事情,當初去緱氏山拜盧師學經時,在冀州一路上也多有耳聞,只是當時我和玄德走的都是大道,不曾走偏僻之路。不曾親眼看見,但回想起來,怕是不少。」
簡雍擦著嘴,道:「泱泱大漢,到底是怎麼了?」
張飛將長劍向著泥濘的土地里一插,恨道:「禽獸食祿,宦官當朝,外戚專政,豈能給蒼生活路?」
對於張飛的話,劉儉不甚贊同,不過卻也沒有反駁。
眼下的張飛雖年輕,但對於士族名士確有一種莫名的尊崇,或許這和他的生長環境有關係,總之張飛就是重士族而輕慢手下的那種人。
在張飛的潛意識裡,這個國家若是全都交給清流名士或公族貴胄來治理,或許就不會出現這麼多的弊端,芸芸眾生也會有更多的生路。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誠然,不得不說,在風骨正氣方面,清流士人確實要比宦官要強許多。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紛爭,清流所代表的也是一個利益群體。
皇權、士權、公族貴胄、豪強……每一個既得利益群體,通過不同的手腕和方法,在想盡一切辦法不斷的維護自己群體的既得利益,因而有了黨錮、有了外戚、有了宦官理政、有了鴻都門學等等……
在這個時代,高階層的利益之爭中,沒有什麼人是絕對乾淨的,也沒有什麼人會真正的將黔首小民的生死苦難,放在第一位。
不過這些並不適合這個時候說……
「不論朝廷如何,我們還是先顧好自己,今夜發生的事,需處理得當,不然公孫伯圭來了涿縣任職,恐也未必會任用我等。」
張飛不解地看著劉儉:「兄長此言何意?我們大老遠的從涿縣走了數十里,在這荒郊野嶺等那公孫縣尊,還折損了三名僕役,殺了七個太行流竄到此的凶賊,那公孫瓚難道還會因此厭惡我們不成?」
劉儉揉了揉眉心,暫未說話。
劉備與劉儉兄弟同心,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對張飛解釋:「賢弟,你要知道,我和阿儉與那公孫伯圭不過是同窗之誼,多年來並無利益往來,且還有求於對方,可公孫伯圭來涿縣的頭一日,我們就在迎他的路上殺了人,對方雖是從太行流竄到此的惡賊,可此等小事對公孫瓚而言算不上政績,相反西面的屏障不利,使太行賊寇流竄至了涿郡,這可是給伯珪惹了大事,此事若傳出去,針對的乃是整個涿郡的西向布防,這當中牽扯的可就不只是伯圭一人了,很有可能涉及到郡守、都尉、各地縣君……」
張飛畢竟年少,不懂政治:「涿郡西面邊防不利,使賊寇流從太行入境,咱們這是替郡守和公孫縣尊發現了一件天大事,功勞甚大,如何還有罪了?」
劉備啞然失笑,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劉儉來到了張飛的身邊,伸手拍了拍肩膀:「賢弟想的太簡單了,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從太行以北諸郡的流寇難民越境來了幽州,別人沒發現,偏巧被咱們出門一次就發現了?」
「兄長的意思是?」
「這種事只怕早就是常態了,只不過是秘而不宣而已。」
「事關幽州百姓生計,為何不宣?!」張飛聞言大怒。
劉儉分析道:「自打夏校尉失利於鮮卑,幽、並之地這些年一直都是缺兵少將,防備邊境之力尚且不夠,哪裡還有餘力封鎖太行流寇?太行山脈可是能俯瞰漁陽、上谷、廣陽、涿郡各大郡,這得抽調多少徭役才夠用?方伯和各地府君,根本不可能往朝廷報……但地方賊務,又事關各級官署政績,斷不能對外聲張,只能壓著,此事若被我等揭破,公孫瓚在方伯和府君面前如何自處?咱們這是給公孫瓚惹了個麻煩。」
太行山脈之西的恆山、雲中、五台山脈輻射著包括涿郡、廣陽郡、中山國多達九十餘個縣城,這些跨州越境的凶頑,不可能只是來涿縣,這當中定然還涉及到薊城、盧奴、淶水、易縣等要地,但是上至郡守,下至諸縣縣長,近年來皆無一人做聲。
毫無疑問,就是要將事情壓著。
現在的大漢天下,西園賣官已是常態,大漢朝四百石以上的實職官員做官都是有成本的,而漢帝為了能夠加速賣官的流動性,對地方的上計考評極嚴,稍有劣跡就會立刻罷免,然後重新將空位賣出。
特別是針對地方賊務的噱頭,皇帝一擼能擼一串,還一點毛病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保住官位,至少在將買官的錢賺回來之前,這些地方官員對於境內無法解決的劣跡硬傷,自然是要一捂再捂,不容任何人揭開瘡疤。
這基本上就是邊郡地區官場中,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了。
「那今夜之事,就這麼不做聲了?」張飛牙齒咬的咯吱響,很不甘。
劉備沉思片刻,嘆道:「暫時是不能做聲,且先將屍體埋了,佯做不察,來日該怎麼迎接伯圭,就怎麼迎!」
張飛緊緊地抿著嘴,沒搭腔。
劉備還不忘轉頭詢問劉儉:「德然,你看如何?」
劉備適才的表現,倒是讓劉儉覺得他果有幾分人主之姿,不論是氣質還是氣勢,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他剛要點頭,突聽簡雍『咦』了一聲。
「德然,你看這是何物?」
卻見簡雍蹲在自家一名僕役的屍體前,神情錯愕。
劉儉讚嘆簡雍這個人的適應能力實在是有夠強大的。
剛才瞅到這些殘缺不全的屍體還噁心的夠嗆,禁不住的嘔吐。
這剛多大一會功夫,居然就敢認真研究揣摩了?
「憲和兄看到什麼了?」
隨著劉儉的詢問,簡雍用手從那具屍體上,拔出了一支細長的骨箭簇。
沒錯,是骨箭簇——個頭雖然小,但做工精良,兩頭尖中間圓,利於拿捏,箭身雖然被拔走了,但或是因為射箭的人著急或因天黑沒有注意到,竟將這骨箭簇留在了屍體上。
簡雍將那骨箭簇在手中來回的上下翻看,隨後又遞給了劉儉。
劉儉在看到那骨箭簇後,表情頓時凝重。
他沒有說話,又將箭簇遞給了劉備。
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一樣,劉備的表情在一瞬間與劉儉變的一模一樣。
最後,骨箭簇落在了張飛的手上。
張飛年輕,城府不深,看到這東西之後,口無遮攔直接咧咧道:「這東西咱們漢人幾百年前就不用了!就俺知曉的,用骨做箭頭的人,放眼整個北地,只有鮮卑……」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十名僕役立時就有些慌亂了。
鮮卑!
好端端的,涿郡的地界咋會出現鮮卑?這不可能!
場間頓時出現了死一般的沉寂。
終於,一名年紀較大,閱歷較深的張家僕役開口詢問:「四位少君,莫不是看錯了吧?這裡可是涿郡,又非上谷漁陽,鮮卑咋有可能會潛到這裡來?」
這僕役說的沒有錯,涿郡雖屬幽州地界,卻是幽州的腹地,比起北面的上谷郡和漁陽郡,這裡更加臨近冀州,而幽州北面的東部和中部鮮卑,則主要遊蕩於後世的科爾沁沙地、赤峰一帶,甚至於更北面的錫林郭勒也是他們的地盤。
鮮卑縱然是有千里大漠作為縱深,可若要劫掠幽州,則勢必要先通過上谷、漁陽或是右北平、遼東屬國……但這些地方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越境的。
上谷郡有居庸關和桑乾河作為屏障,漁陽郡的北面是白河和燕山山脈,右北平和遼西則有盧龍塞這個天然屏障(也就是喜峰口),地勢突兀,左右高崖對峙。
夏育、田晏等人敗給了檀石槐,是因為他們千里出塞,過於縱深入境,但對於鮮卑來說,大漢朝的龐大縱深,何嘗又不是一道天塹呢?
鮮卑或許可以劫掠幽州邊郡的軍民,但若說他們能夠打入涿郡,在漢人的概念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眾人都不信鮮卑能夠來到涿郡,但這個時候,劉備卻發表了他驚人的見解。
「如果說,這些鮮卑人並不是從塞外殺入幽州的大部隊呢?而是跟隨太行山諸賊暗中潛伏到境內的先行斥候呢?」
這一句話,算是將場中諸人的三觀徹底顛覆。
這,可能嗎?
「太行山中賊勾結鮮卑?」簡雍詫異地看著劉備:「玄德的意思,是咱們適才殺死的那幾名太行流寇,與鮮卑人是一夥的?而鮮卑人則是被他們從太行地界引入的幽州腹地?」
劉備凝重地點了點頭:「我也只是猜測,昔日在緱氏山,我們也粗淺地學過些《并州地誌》,試想若是不走漁陽和上谷,鮮卑的小股斥候潛入境內的唯一路徑,不過是通過代郡的蘇木山口進入太行山脈……只是太行山脈連綿千里,縱是本地漢人,也可能迷路於山嶺之中,更不要說是鮮卑了,若是沒有漢人領路,鮮卑人絕不會至此!」
簡雍緊緊地咬著嘴唇:「玄德,這不過是伱一己猜測。」
劉備認真地道:「可是這猜測若成,就是天大的事!這事瞞不住的,還需稟明公孫縣君,請他代轉於方伯!」
劉備之言說的慷鏘有力,雖然證據不甚充分,但在一定程度上卻引起了在場十幾個人的共鳴。
劉儉並沒有被劉備的話打動,但他通過劉備的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眼下這些流竄到太行的底層饑民,在山脈中各部首領的帶領下,逐漸演變成了日後黑山軍的各股勢力,而黑山軍的前身則是黃巾,也就是說太行流寇早晚會加入黃巾軍。
張角既然決定造大漢的反,那他現在應在準備了。
河北是黃巾主要的興兵之地,而且張角造反的基礎是以宗教為指引,以底層的窮苦百姓為中堅,對抗的是皇權、士人、外戚、世家、豪門等一切掌握重要資源的勢力……如果他是張角,若想造反成功,那和這些敵人成對立關係的鮮卑,自然也是他要拉攏的對象。
把這些事情都串聯在一起,今日看到的太行流寇和鮮卑骨箭就可以說的通了。
就在劉儉捋順思路的時候,劉備正在一邊慷慨激昂的發表意見。
劉備的意思,是讓眾人帶著流寇,骨箭還有自家僕役的屍體,等公孫瓚來了之後,將所有的事情向公孫瓚和盤托出。
如此一能夠保全涿縣黎民不為鮮卑和太行賊寇所害,二則又能夠通過此事向公孫瓚獻上一功,畢竟涿縣附近來了鮮卑,可不是外郡流寇那樣的小事,非得如實稟明不可,三則公孫瓚也會因此重用他們。
張飛和簡雍等人聽了劉備慷慨激昂的陳詞,心下大動,此時的劉備在他們的眼中,頗有領導風範,那種感覺就是只要聽從劉備的,相信劉備所言,一切就沒有問題。
張飛心中很是興奮,他看向劉儉,激動道:「兄長,你看阿備說的如何?咱們就按阿備說的做吧!」
不曾想,劉儉卻道:「我不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