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瀾看向蘇夢寒,問道:「蘇公子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蘇夢寒默然不語,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說是因為西西重病他才失約的?還是說他沒有讓人驅逐追殺他們?這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事實就是,這八年時間他什麼都不記得,繼續做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阿久卻傷痕累累,甚至……
謝安瀾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並不想解釋什麼。有些無奈地嘆氣,「蘇公子,有些事情…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樣子,還是解釋清楚一些比較好。」還沒等到蘇夢寒開口,門外朱顏快步走進來,沉聲道:「玉樓主醒了!」
大廳里的三個人都齊齊站起了身來,倒是把朱顏嚇了一跳。只覺眼前白影一晃,原本站在主位前的蘇夢寒已經不見了蹤影。朱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先前不理不睬,這會兒怎麼又這麼著急了?」
宋辭皺眉道:「我們樓主出什麼事了?」
謝安瀾暗暗叫了聲遭,使勁地瞪向朱顏。
朱顏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人醒了她來通知一聲怎麼了?不是你自己說醒了就立刻叫你們麼?
蘇夢寒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望著床上的女子。八年前塵封的記憶突然被破開,竟宛如昨日一般的歷歷在目。只是原本那個明朗慧黠的少女,此時卻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熟悉卻又陌生的容顏上只有淡淡的冷清和漠然。
「阿久……」
玉玲瓏微微挑眉,淡淡道:「蘇公子認錯人了。這些日子本座身體不適,行事難免狂悖無禮。這一刀,便當是個教訓了。以後必不會再打擾蘇公子了。勞煩蘇公子派人去客棧叫我樓中的人過來一趟。」
蘇夢寒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來望著玉玲瓏道:「所以,你現在是玉樓主?我知道,你都記得。」
玉玲瓏驀地睜開微閉的眼眸,一瞬間眼中仿佛有千萬種情緒在流動,但是卻都在下一刻化為虛無。她淡然道:「蘇公子見了宋師兄?記得又如何,人生在世,記得的東西多了,難不成還要樣樣都較真?」
「玉兒,當年我沒有……」蘇夢寒終於還是開口道,睿王妃說的不錯,不管結果是什麼樣子,他都應該給她一個解釋。
玉玲瓏身體虛弱,連動彈一下都費力。卻還是費力地抬起手來阻止了蘇夢寒想要說的話,淡淡道:「當年如何,與我無關。蘇公子也不必解釋,至於這大半年的事情,你就當本座是在蓄意報復你吧。」
「你連解釋都不願意聽我說了麼?」蘇夢寒有些黯然。
玉玲瓏露出了一個清冷地笑意,「非我不願意聽,而是毫無意義。我雖記得所有的事情,卻早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了。有想法的那個人,卻早就忘記當年的事情了。有了這一刀,這次她想必也能死心了。倒是還有一位記得又願意跟你糾纏的,可惜你又忍受不了她。如之奈何?」
「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蘇夢寒沉聲道。
「曾經是。」玉玲瓏淡淡道,顯然對於自己從獨生女變成了三胞胎接受良好,「我既接掌了無雙樓,就要做一個合格的無雙樓主。哪裡來的功夫天天跟她們悲春傷秋,花痴男人?如今我做我的事,她們愛純良的純良,愛花痴的花痴,豈不是正好。」
可惜共用一具軀體畢竟還是不方便,有時候被那兩個耽誤事兒實在是讓人煩惱。阿久還好,沒遇到蘇夢寒之前一直都安安靜靜地待著,玉玲瓏卻是又蠢又煩人,所幸有身邊的人看著,才沒有給她鬧出什麼大麻煩來。
蘇夢寒啞口無言,面對這樣的玉玲瓏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所幸玉玲瓏並不想跟他說話,說了這幾句話就很費神了,她閉上眼睛道:「蘇公子若是沒事,我想要休息一會兒,有人來接我時,勞駕讓人叫我一聲便是。」
蘇夢寒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玉玲瓏道:「回沂南。蘇公子以後最好不要再去沂南了。畢竟…我還是一個很記仇的人。」
房間裡半晌沒有動靜,玉玲瓏呼吸平順仿佛睡著了一般。但是蘇夢寒卻知道她並沒有睡著,無雙樓主絕不會在一個不信任的人面前睡著過去的。蘇夢寒唇邊露出一絲苦笑,轉身走了出來。
謝安瀾和朱顏聯手,終於將暴怒的宋辭攔在了玉玲瓏暫住的院子外面。饒是如此,等到蘇夢寒出來,宋辭依然還是撲上去狠狠的給了他一拳。蘇夢寒既沒有躲也沒有還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宋辭畢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人,看他這副樣子也打不下去了。只得哼了一聲,咬牙不語。
謝安瀾整了整剛剛因為打架而有些凌亂的衣衫,輕聲道:「玉樓主既然重傷在身,不如還是暫時留在蘇園養病?」見宋辭要拒絕,謝安瀾道:「宋管事,這蘇園畢竟比客棧要方便得多。太醫會隨時駐守在這裡,以防玉樓主的傷勢有變。另外,我已經派人去巡兩位神醫了,大家集思廣益,也許玉樓主的病未必不能恢復。」
別的宋辭可以不在意,但是提起玉玲瓏的病卻猶豫了,「睿王妃覺得…樓主的病,還能痊癒?」
謝安瀾道:「我不知,不過我想玉樓主終歸應該是當年收到刺激逼迫自己太過才造成如今的局面的。總比天生如此的人希望要打得多。即便不行…也未必找不到平衡之道,無雙樓總不能替玉樓主遮掩一輩子。」
宋辭默然,師父師母對他有救命之恩。師妹同樣也救過他的命,師父就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他總要護她周全看著她好好地才能放心。
沉默了良久,宋辭沉聲道:「我相信睿王妃,這些日子,就有勞了。」
謝安瀾淡然一笑,「宋管事客氣。」
蘇夢寒朝謝安瀾微微點頭,無聲地道了謝。他不想讓阿久就這樣離開,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要走,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阻攔。
朱顏和謝安瀾離開蘇園並肩走在街邊上,朱顏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這都叫什麼事兒啊。」玉玲瓏當年和蘇夢寒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真的很難相信當初蘇夢寒竟然能做出那麼傻缺的事情。
「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會轉身就走嗎?」朱顏問道,「不是應該衝上去將宋辭恨恨打一頓,然後將心上人奪回來麼?」
謝安瀾搖搖頭輕聲嘆道,「蘇公子跟高將軍不一樣。高將軍是將門之後,武功高強,軍功彪炳,只要不出意外,如今的定遠侯便是三十年後的高將軍,甚至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是蘇公子呢?家破人亡,身體羸弱,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死了。縱然坐擁金山銀河有有什麼用處?更何況,他曾經還被…就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都會背棄他,在知道是自己失約的情況下,覺得阿久姑娘捨棄他也就不難理解了。我覺得,當時蘇公子只怕不是因為被心上人背棄而憤怒,而是對自己感到失望,痛苦,厭棄。」
加上蘇夢寒身體本來就不好,又千里奔波勞累,之後只怕大病了一場這才失去了那段記憶。憤怒仇恨並不會讓人想要逃避,只有痛苦才會。
「所以,高將軍可以輕易不動情。但是一動情卻也可以堅定不移的追求。蘇公子卻做不到。並非不愛,只是天生閱歷,心性使然。」
「說他幹什麼?」朱顏沒好氣地道,臉頰卻悄悄的紅了,「若是睿王殿下遇到這種事,會怎麼樣?」
謝安瀾睜著下巴思索了一下,道:「這個…大概會先修理宋辭一頓,出完氣了再查一查事情,如果真的那什麼…就弄死宋辭吧?」
朱顏翻了個白眼,「那跟高裴有什麼區別?」高裴就因為朱顏的一個玩笑,就去將穆翎打了一頓。
謝安瀾聳聳肩,「原本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有的只是手段細節上的差別而已。
朱顏擺擺手道:「算了,我現在倒是不知道蘇夢寒和玉玲瓏到底誰更可憐了。我就想知道一個問題。」
「什麼?」
朱顏道:「現在的玉玲瓏,無論哪一個都明顯跟八年前的玉思久不一樣,如果一直都好不了…蘇夢寒當真還喜歡如今的玉玲瓏嗎?」
謝安瀾道:「蘇夢寒喜歡現在的玉思久,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玉思久並沒有完全獨立的記憶,她很多記憶都是自己虛構的。玉樓主有著完整的記憶,她卻認為她並沒有那些感情。還有那個玉玲瓏就更奇怪了,她好像只有纏著蘇夢寒這一個執念,什麼都不感興趣。你覺得這樣的三個人,會是完全獨立的人格麼?」
朱顏覺得自己有點頭暈,「我不是大夫。」
謝安瀾笑道:「所以,我覺得未必沒有康復的一日。」
朱顏點點頭,道:「這之前,讓蘇公子自求多福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讓人過來告訴我一聲,我先回去了。」
謝安瀾含笑點頭目送她悠然遠去。
玉玲瓏和蘇夢寒的關係依然是那麼不咸不淡的模樣,顯然玉玲瓏對蘇夢寒確實不感興趣。偶爾玉思久會出現,她顯然已經察覺到了有什麼事情不太對了,顯得有些憂鬱。還有那跟謝安瀾打過一架的玉玲瓏,她對蘇夢寒倒是熱情得多,不過她只想把蘇夢寒收進她的後宮。幸好這些日子她也只出現過一次。
宋辭不知道怎麼勸說玉玲瓏的,玉玲瓏還是同意了暫時留在蘇園養傷。蘇夢寒終於還是覺得兩兩相對無言的氣氛並不適合玉玲瓏養傷,只得請謝安瀾時常過來作伴。
與玉玲瓏相交了,謝安瀾才明白為什麼她能以一個妙齡女子的身份執掌一方綠林魁首。玉玲瓏確實是一個很聰明而且厲害的女子,無論謝安瀾說什麼她都能夠接的上,有時候無雙樓的人過來稟告事務也不會避開謝安瀾。處理起來端地是乾脆利落,讓人拍案稱讚。謝安瀾不知道蘇夢寒記憶中的玉思久是什麼模樣,但是眼前的玉樓主已經足夠精彩,配得上世間任何優秀的男子。
「王妃。」寧疏拎著一個籃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含笑道:「南方進上來的鮮果,今天剛到的。王爺命屬下送來給王妃嘗嘗鮮。」籃子裡果然裝著幾樣新鮮的水果。如今這個季節,即便是權貴世家也鮮少能看到什麼好吃的鮮果。也只有皇家才能有如此的便利了。
謝安瀾不由一笑,伸手去過一個拿在手裡把玩,「陸離過來了?」
寧疏點頭,「王爺帶陛下過來,說是有些事情想要跟蘇公子談。陛下本想過來給王妃請安呢,屬下說王妃正在與玉樓主說話,陛下便說先去接小郡主過來。」謝安瀾點點頭道:「既然都在這兒,不如跟蘇公子說一聲,今天在他這裡聚一聚?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擾了他的清靜。」
寧疏笑道:「蘇公子已經吩咐下去了,還讓人給高將軍府上,百里大人,孔大人和浮雲公子府上都發了帖子。」
謝安瀾挑眉,蘇夢寒竟然有這麼大方的時候?
「什麼名目?」
寧疏掩唇,「天冷,不想出門。」
「……」這是什麼鬼?
天冷,不想出門。要吃飯都過來?是這個意思吧?
寧疏傳了話便退出去了,雖然是跟著謝安瀾出門做客,但是她也還是不清閒的。
謝安瀾笑看著玉玲瓏道:「這蘇園一向是冷清的很,說起來就是我也福氣讓蘇公子留幾次飯。今天難得人多,玉樓主不如也去湊個熱鬧?」
玉玲瓏淡淡一笑道:「睿王殿下和王妃當真是讓人羨慕。還是算了,來客想必都是京城裡的權貴俊傑,我一個江湖草莽去了大家都顯得尷尬。」
謝安瀾擺擺手,「朱顏的身份玉樓主想必也知道,還有我…我娘家也不過是泉州郊外一個小小的村子罷了。叫聲村姑倒是妥當,什麼權貴俊傑。嗯,倒是有幾個青年俊傑,不過…玉樓主還怕了誰不成?」
玉玲瓏怎會不知道她在激將,卻並不打算上當。笑道:「怕倒是不怕,不過本也不是一路人,就不必摻和進去了。大家各自行事,也乾脆便利。」
謝安瀾幽幽一嘆,「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玉玲瓏笑道:「能做王妃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榮幸,王妃若是什麼時候來無雙樓,我必掃榻相迎。」
玉玲瓏既然不願,謝安瀾自然不會強求朋友,含笑應了果然不再提這件事了。
「既然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王妃來王妃去的了。你叫我安瀾或者無衣都成,我…呃……」謝安瀾一時卡主,倒是有點不清楚該怎麼稱呼玉玲瓏了。玉玲瓏倒是不在意,笑道:「也好,外人都叫我玉玲瓏,你若是不嫌棄,也還是叫我一聲玲瓏便是。」
兩人對視一笑,撇開蘇夢寒的關係,倒是覺得對方確實是個不錯的朋友。
當然,蘇夢寒的存在本身也不會影響她們之間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