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無雙樓的別院,回到睿王府,謝安瀾方才開口問道:「老先生,玉樓主的病?」
其他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老大夫,老大夫微微揚眉道:「病?確實是病。」
謝安瀾示意旁邊的蘇夢寒稍安勿躁,笑道:「看來老先生已經胸有成竹了?」
老大夫沉吟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倒是沒有,老夫方才的話並不是作假的。如果那丫頭自己想不開,她這病一輩子都好不了。」謝安瀾微微蹙眉,道:「這種情況我雖然不精通,卻也了解過一些。既然老大夫這麼說,想必玉樓主本身的身體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也沒有別的什麼問題,純粹是她自己想不開?」謝安瀾用力斟酌著用詞,有些詞彙這個世界的人難以理解,她本身也不是學醫的,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就更是難以解釋。只好用一些或許不太精確但是大家都能明白的話語說明了。
老大夫點頭道:「不錯,老夫行醫數十年,見過的病人多不勝數。這樣的情況也不過見過兩三次而已。就是前人的醫書典籍中也不多見。那丫頭的毛病,倒是沒那麼嚴重。若老夫沒看錯,她的情況應該是她自己造成的。也就是說,她自己想要把自己變成這樣的。當然,她自己未必知道。」
謝安瀾靠著桌子道:「八年前玉樓主剛剛繼位,正是內憂外困的時候。無雙樓需要一個武功絕頂,手腕卓絕的新任樓主來坐鎮。但是當時才年僅十七八歲的玉思久顯然做不到。不管她再如何天資卓越,畢竟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即便是有父親教導,只怕許多江湖上的事情就算她懂得也未必能融會貫通。」
老大夫點頭道:「應該是如此。」
穆翎坐在一邊,有些好奇地道:「若是當真有次奇效,如果我想要變強,那學著玉樓主將自己也變一變豈不是就行了?」
老大夫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這很容易麼?你這樣的傻子,只怕還沒變強就把自己弄成真傻子了?若沒有絕頂的天資和心性,沒有極為痛苦的經歷,誰也做不到這個地步的。另外,還需要絕頂的運氣。那丫頭變成這樣,並不是說她早就知道自己能變成這樣,你若是還有心思懷著這樣的目的,十之八九也不會成功。」
謝安瀾道:「她當時想必是極為痛苦絕望,只希望自己再也沒有痛苦,沒有弱點。當時的執念應該是無雙樓,所以她才成為了如今這個完美的無雙樓主。至於另外兩個性格,與其說是她分化出來的,不如說是被拋棄的。」
「你這丫頭,悟性倒是不錯。」老大夫道:「所以,本質上說,那丫頭並沒有什麼毛病。只要她能想開了,放下從前的事情,再有老夫治療不用一年就能好的。若是她想不開,大羅神仙也幫不了她。」
謝安瀾托著下巴好奇地道:「老大夫,這種情況…都能好麼?」前世的醫術絕對比現在先進得多吧?但是藍狐那妞可一直在小白兔和哥斯拉之間無縫切換,給狐狸窩的廣大人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傷害和財產損失。
你能想像一個平時乖的像小白兔的丫頭,發起瘋來她和血狐聯手都不一樣能製得住麼?所以她才說,玉玲瓏這個真的是小意思。
老大夫搖頭,「這丫頭的情況是個例,算是比較容易的。如果當真是一體雙魂…嘿嘿,只有其中一個心甘情願去死,或許另一個就能正常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蘇夢寒終於開口道:「如何才能讓她想開?」
老大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這個老夫怎麼會知道?話說,你這小子…運氣好像不錯,吃什麼藥了?」
「……」出什麼藥了?這是好話嗎?
見蘇夢寒又陷入了沉思,顯然無心回答,老大夫也不追究。站起身來道:「罷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老夫會在京城停留三個月,若是三個月內那丫頭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你們就自己想辦法吧。」
謝安瀾起身相送,「我們會儘快想到辦法,有勞老先生了。我已經讓人打掃好了老先生的院子,先生先休息吧。」
「嗯,還是你這小丫頭懂事。」
送走了老大夫,謝安瀾轉身回來,有些好奇的問道:「冷燭,你給玉樓主開的什麼藥?」
裴冷燭抬眼道:「安神藥,其實玉樓主的情況已經在漸漸好轉了。如果不受什麼意外刺激,就算不治療她應該也會漸漸康復的。不過她的心力只怕支撐不到那個時候。這種安神藥可以保證她服下之後無論如何也不會醒過來。一劑藥可安睡四個時辰,沒有副作用。」
謝安瀾道:「如果不治療,她多久能恢復?」
裴冷燭想了想,「按照現在的程度,十來年左右應當也差不多了。不會超過二十年。不過如果她的情況無法好轉,事實上她的身體連五年都撐不了。」
謝安瀾嘆了口氣,扭頭去看蘇夢寒。
蘇夢寒咬牙道:「這事…我來辦。」
穆翎微微揚眉,「你確定?你該不會刺激的玉樓主更嚴重了吧?」
駱念幽坐在旁邊輕聲笑道:「我倒是覺得蘇公子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謝安瀾也點了點頭,道:「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第二天一早,蘇夢寒和玉玲瓏在京城消失了。
宋辭早上門來的時候謝安瀾才知道,蘇夢寒不知道用什麼法子竟然帶著玉玲瓏在京城消失不見了。無雙樓的人找遍了大半個京城也沒有找到這兩人的下落。謝安瀾立刻派人去查,這才知道昨天半夜蘇夢寒就帶著玉玲瓏出城去了。
蘇夢寒雖然沒有爵位也沒有官職,但是她他是西西的親舅舅,可以隨時出入皇宮,更不用說半夜讓人開個城門這樣的事兒了。根據守城們的將士說,蘇夢寒是騎馬離開的,但是坐在他馬背上的那個姑娘似乎是昏迷不醒的。若是一般人,這樣子絕對出不了皇城,但是蘇夢寒卻毫無阻礙的離開了。
有身份就是了不起啊。
宋辭臉色有些難看,「昨晚樓主睡前喝了裴先生開的藥。」
聞訊來幫忙的朱顏嘆息道:「完了,完了。」
「什麼完了?」謝安瀾不解地道。
朱顏道:「蘇夢寒完了,早些給他準備後事吧。」
「朱老闆,這話怎麼說?」
朱顏道:「你們是不是忘了,蘇夢寒綁架的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阿久姑娘,而是武功絕頂的無雙樓主?等玉樓主醒來,還不一巴掌拍死蘇夢寒?」
「……」這個,好像確實是個問題!
「唔……」蘇夢寒跌坐在地上,一絲血跡從他唇邊滑落下來,滴落在跟前雪白的衣襟上渲染出大片的血花。
「蘇夢寒,你好大的膽子。」幾步之外,白衣如雪的無雙樓主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沉聲道。
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從原本安睡的床榻上到了一個深山綠林之中,也會忍不住在第一時間攻擊靠近自己的第一個人的。雖然一掌已經拍出去了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是玉玲瓏並不後悔。
看看如今自己身處的地方,玉玲瓏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也正是因此,一股莫名的憤怒讓她的臉色越發的冰冷。
「我說過了,我的事情請蘇公子不要再插手了。」玉玲瓏漫聲道,「這次便罷了,但是你最好記得,我是看在你是陛下的舅舅的身份上饒了你。無雙樓沒有和朝廷抗衡的意思,除此之外……」
淡淡地看著蘇夢寒一眼,玉玲瓏轉身往山下走去。
這地方她自然很熟悉,曾經她在這裡住了五年的龍泉山。
「咳咳。」蘇夢寒輕咳了兩聲,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你就打算這麼走了?」
玉玲瓏腳下一頓,卻沒有回頭。
蘇夢寒道:「現在離京城已經是千里之遙,你想必也沒什麼事情,不急著回去吧?」
「蘇公子想太多了。」玉玲瓏道:「我回沂南。」
蘇夢寒道:「我沒有帶人來。」
玉玲瓏微微挑眉,蘇夢寒道:「所以,這山里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我走不了了,你走了的話,我說不定會被野獸給吃了。」
這山裡有野獸玉玲瓏當然知道,更何況這個季節…山裡的野獸只怕更加飢餓兇猛。但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蘇夢寒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當下也不在說什麼,乾脆悠然地躺會了地上。
不遠處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等蘇夢寒再抬頭去看的時候,玉玲瓏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夢寒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唇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玉玲瓏沒有停留,漫步往山下走去。如今的龍泉山跟當年遇到蘇夢寒的時候截然不同。漫山遍野都是一片蕭瑟的枯黃,原本鬱鬱蔥蔥的翠綠幾乎消失無蹤,整個山林都帶著一股蕭瑟淒涼的味道。
「咪嗚……」
玉玲瓏停下了腳步,往聲音處望去。
在已經半乾涸的小溪邊的石縫間,縮著一隻黑色的小貓。小貓看上去不過幾個月大,瘦巴巴的連身上的毛都顯得雜亂乾燥,在寒冷中簌簌發抖好不可憐。跟當年她養的那隻油光水滑的貓兒比起來,這小傢伙確實是太可憐了。不過……
這深山老林里怎麼會有幼貓?還恰巧是一隻黑貓?
玉玲瓏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轉身往山下走去。
「咪嗚…咪嗚……」
「咪嗚……」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纖細修長的玉手伸進石縫,將裡面簌簌發抖的小傢伙捉了出來抱進了懷中。感覺到溫度,小貓立刻朝著溫度的來源湊過去,「喵嗚……」纖細的手指輕撫著小貓的,小貓似乎有些餓了,伸出小小的舌頭舔了舔那白皙的指尖。
一滴水正好落在了那指尖上,小貓連忙躲開抖了抖小腦袋,更往那人懷中縮去。
抱著它的人輕笑了一聲,摸摸它完全稱不上好看的黑毛,輕聲道:「又下雨了。」
蘇夢寒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房間裡,一時間神色茫然,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房間裡卻是依然暖和。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輩子,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幸好準備充足,否則七八年沒有住人的地方,豈不是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咪嗚。」身邊有什麼軟軟地東西在動,蘇夢寒掀開被子才看到一隻小黑貓正趴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香。顯然自己醒來的動靜也吵到了它,不過這小傢伙似乎還沒睡飽,並沒有因為身邊有陌生人而跑掉。倒是出乎意料的不怕人親近。
伸手戳了戳小貓,得到了對方不滿的一爪子。可惜小貓兒的爪子不夠利,在蘇夢寒手上連個痕跡都沒有留下。
小貓顯然是被人洗過了,原本身上有些髒兮兮的黑毛已經洗的乾乾淨淨,柔柔軟軟地看上去仿佛一個可愛的小毛團讓人不忍傷害。
蘇夢寒坐起身來,隨手用被子將小黑貓罩住,便起身下床了。
推門出去,大雨順著屋檐滴落形成一片雨簾。屋檐下,玉玲瓏神色淡然的坐在一個小火爐邊上出神。火爐上正熬著藥,濃濃的藥味並不好聞,卻讓蘇夢寒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
「你沒走。」蘇夢寒道。
不得不承認,發現她沒有離開他確實是心中大喜。雖然這有可能只是因為雨太大了而已。
玉玲瓏道:「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的地方?」
蘇夢寒道:「你把我帶回來了。」
玉玲瓏冷笑,「你是說,要我看著陛下的親舅舅死在我面前?抱歉,眼下無雙樓還沒有硬抗睿王府和朝廷的能力。」
蘇夢寒輕嘆了口氣道:「阿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玉玲瓏皺眉,阿久這個名字從蘇夢寒口中叫出來,總是讓她覺得有幾分煩躁。
「我知道你帶我來這裡想要做什麼,但是…沒有必要。」玉玲瓏道,「這話我並不是第一次跟你說,但是你顯然認為我不是認真的。還是說…睿王妃說得沒錯,男人總是喜歡將女人的拒絕,當成欲拒還迎?」
蘇夢寒皺眉,謝安瀾都教了你些什麼東西?果然不該讓睿王妃太接近阿久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是…老大夫說了,他只給我們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他就要走了。阿…玉樓主,那位老大夫一向行蹤難測,若不是睿王妃跟他有些交情,只怕這次也找不到他。難道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都這樣麼?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你怎知道阿久也不在意?」
玉玲瓏神色淡淡地抬頭看著蘇夢寒,蘇夢寒走到她身邊蹲下,沉聲道:「當年的事情,已經造成我無法改變。但是…我求你給我三個月時間試一試,無論能不能好,三個月後你若是不願再見我,我保證這輩子絕不再打擾你。」
玉玲瓏盯著蘇夢寒打量了良久。
蘇夢寒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也不勸說,只是等著她的答案。
良久,方才聽到玉玲瓏沉聲道:「好。」
蘇夢寒一怔,「你說什麼?」
玉玲瓏蹙眉道:「我說,我答應了。希望蘇公子也言而有信。」
蘇夢寒俊美的容顏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暗中淡然而客氣的笑容,也不是蘇公子一貫帶著城府和虛偽敷衍的笑容。玉玲瓏不由恍惚了一下,側首抬起頭看向外面的天空。
烏雲沉沉,一時半刻雨似乎也停不了。
蘇夢寒望著她,輕聲道:「阿久,謝謝你。」
「……」並不明白他在謝什麼的玉玲瓏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