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從來趕不上變化。
戒指才剛松松穿過無名指第一個指節,床上的人突然動了動。
盛沐沐嘟囔一聲,緩緩睜開惺忪睡眼。
只一瞬,下意識合上眼皮。
合上兩秒,似是反應了一會才察覺到不對勁,忽地再度睜開。
瞳孔巨震。
床邊一團跪地卻仍舊高大的黑影,嚇得她驚呼一聲坐起來,連忙去按床頭燈開關。
燈光驟亮。
在看清那團黑影是祁默時,她不斷跳動的心臟才終於平緩了一些。
嗓音帶驚魂未散的顫音:
「你大晚上不睡覺,蹲在這幹嘛啊……」
祁默沒有看她,視線掃向床頭櫃和床的縫隙中間。
方才她突然醒來抽回手,戒指掉到了縫隙里。
本來想好至少三種備用說辭,這一刻全都派不上用場。
在生意場上善於談判,精於控場的男人,慌了。
他垂下腦袋,去找掉落的戒指。
像是為了遮掩慌張,淡淡落下一句聽不出語氣的:「嗯。」
盛沐沐:「????」
盛沐沐納了悶了。
「嗯」算什麼回答?
大晚上不睡覺跪地上是什麼鬼?
睡不著突然想伏地挺身嗎?
祁默看上去像是不打算替她解惑的樣子,仍弓著身子在縫隙間摸索。
縫隙實在太小,男人手臂沒有女人手臂那麼纖細柔軟,很費力也摸不到底。
盛沐沐看著他寬闊肩膀,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什麼,微微睜了睜眼眸。
她回想到睜開眼之前,朦朧之際指尖傳來的微涼金屬觸感。
又想到燈光亮起那一瞬間祁默漆黑瞳眸中的緊張。
加上他單膝跪地的姿勢。
種種畫面串聯在一起……
盛沐沐無聲攥緊手心。
被單被抓起淺淺褶皺。
有很多話想問,想去證實,到嘴邊卻止住,詞窮。
沉默半晌,終於化成最直接的問句:
「祁默,你剛剛是想…跟我求婚嗎?」
男人寬闊肩膀忽地一頓,手上動作停住。
他抬頭。
檯燈光線鋪在他冷白肌膚上,鍍上一層柔柔暖暖的光暈。
墨色瞳眸中慢慢漾開緊張的真誠,和一縷將計劃辦砸的愧疚。
本就低沉磁性的嗓音染上失落,在深夜時分有種撩人心谷的魔力。
緩緩飄過來,融進盛沐沐耳膜。
他說:
「是的,我想向你求婚。」
「求婚需要有戒指,我拿不準你手指圍度,想趁你睡著量一量……」
他很輕地嘆了口氣。
「可是辦砸了。」
「對不起。」
他從未如此懊惱自己的愚蠢。
偷量指圍、策劃讓她驚喜的求婚、準備盛大而難忘婚禮,應該是循序漸進的三步。
如今,敗在第一步。
盛沐沐垂眸注視著面前仍跪在床頭的男人,不發一言。
心情從一開始的驚嚇逐漸歸於平靜。
聽完祁默說完這番話,心臟宛如被一股靜靜流淌的暖意包裹。
不是戀人山盟海誓時的那種心跳不止。
也不是肌膚相親時的那種緊張心動。
是很祁默式的,嚴謹的溫柔。
認真解釋的語氣,輕輕嘆息的聲音。
以及,他幽深瞳眸中輕易就能捕捉到的懊惱愧疚。
一切一切,匯聚成無聲卻又無孔不入的暖流。
安全感如有實質一般,鋪天蓋地包圍過來。
盛沐沐突然傾身,捧起祁默的臉,擲地有聲地道:
「好。」
「什麼?」祁默被雙手捧著腦袋,遮住一半耳朵,沒有聽清。
下一秒,盛沐沐笑起來。
梨渦陷成甜美的小窩。
她重複一遍:「我說好。」
霎時間,祁默清晰聽到自己心臟猛烈擊打胸腔的聲音,剛要開口說話,盛沐沐溫柔聲線自頭頂傳來。
「不管是想偷偷摸摸量我指圍,還是大半夜睡不著覺想在床頭練伏地挺身,又或是想求婚,都ok,我說好,我同意了。」
話語落下,男人漆黑眸底一束火光翻卷涌動開,燦若曜石。
盛沐沐沒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捧著他的臉湊近,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又倏地移開,調皮笑笑。
「蓋章~」
……
出現在這個世界,成為現在的她,然後碰見祁默。
一切自然而然。
眼下這樣,撞破男人的小謀劃,繼而接受烏龍一般的求婚,也仿若水到渠成一般。
他們感情發展的每一步,從來都不是小說中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恍惚間,盛沐沐記起大約一年前。
同樣在這間臥室,同樣是夜晚,發生過類似一幕。
那是她才剛剛來到這個家裡不久的時候,祁默深夜突然回來,躺到身邊。
她在黑暗中借著清淺月光偷看他的眉眼,然後他突然醒了。
不過一年時間,角色調轉過來。
在黑夜裡悄悄懷著心思的人變成了祁默,而睜眼撞破這幕的人成了她。
他們在寂靜無聲中認識對方。
在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裡漸漸熟悉。
地球公轉一圈。
又在一個靜謐的深夜裡,作出想和彼此相伴一生的決定。
沒有撕心裂肺,沒有驚濤駭浪,更稱不上轟轟烈烈。
好像回到了那些做什麼都很慢的年代。
花很長時間彼此熟悉,再花很長時間一點點試探著接近。
每一個突破親密關係的節點,都可以用「剛剛好」來形容。
他內斂寡言,剛好她活潑熱情。
她喜歡念叨和分享,他剛好愛聽。
名為「感情」的流水只是恰好流到了這兒。
是時候轉彎入海,拐入更廣闊的天地,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夫妻關係」。
一切自然而然,就像是他們本就應該相伴一生。
像是表白時剛好降落一場初雪。
像是海底的魚兒游過時,本就漂浮在旁邊的水草。
像是下雨天抬頭往前跑了幾步,剛好遇到遮雨的屋檐。
像是開心或失意時身邊無人,手機卻突然亮了,是他的來電。
盛沐沐算得上理智清醒,難得文藝矯情了一把。
這份矯情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她鬆開了捧著男人臉的手。
彎腰,伸手往床頭櫃縫隙間探了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指尖剛觸地,便摸到了那枚祁默怎麼都找不到的戒指。
戒指款式簡約,沒有鑲鑽,只在內環刻有品牌標識。
她將戒指套進無名指,正反看了看,道:
「不大不小,剛剛好合適誒。」
祁默握住她手腕,認真解釋:「這不是結婚戒指,只是為了量尺寸用,結婚戒指我們再——」
「就這個,我就喜歡這個。」
不等他說完,盛沐沐打斷他的話。
她認得這個品牌,哪怕是最簡單的設計,也要至少七位數。
拿來當做一次性測量工具,實在太奢侈。
而且,她一向認為鑽石是世紀消費陷阱。
精明如她,怎會願意上消費主義的當。
她掃了眼旁邊盒子裡另外兩枚尺寸大一號的戒指,明亮眼眸瀲灩著精明波光。
「多好,有三個,以後我要是長胖了,還能直接換另一個尺寸戴,多省錢。」
祁默失笑,「不用替我省錢。」
「誰替你省錢了?」盛沐沐瞪他一眼,「你的錢都是我的,我這是在替自己省。」
祁默微頓,忽地低眉笑開。
「好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