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臨深依舊坐在桌案前,面前堆著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奏摺。
琳琅現今已經不是那般畏懼他。
所以也敢大著膽子,偷偷打量幾眼了。
他的坐立姿態和秋白很相像,想來應該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只不過一個陷於奏摺,一個痴於醫書。
她恭聲回答,「臣下不敢邀功,只是遵照了陛下的意思。」
「怎麼看出來的?」
慕容臨深停下手中硃筆,驀地抬起視線看向她。
比起秋白那種隱於淡然下的溫和,他的兄長眸底的只有冷寂。仿佛一切燃燒殆盡後,只殘餘最後一點灰燼,而只有在這種僻靜書房的陰影里,才會顯露出褪敗之色。
「您在三殿下生辰的食單上,添了一道雞豆花。」
琳琅垂了垂眸子。
數年之前她畏懼、甚至是反感這位帝王,但數年以後卻是逐漸意識到,帝王也有可能是被千萬根絲線懸著,千萬雙眼睛盯在龍椅上的傀儡。而這些絲線叫江山社稷,這些眼睛是天下萬民。
他得先是個皇帝,然後才是其他種種身份,最後才能是自己。
琳琅抿了抿唇。
而真正讓她不再對其擰著一根筋的是……謝纓。
當年假死出逃的事,她因為條件和時間限制,布置的可以說是簡陋。如今認真想想,屍骨似乎也沒認真找……那只能說明一件事——
慕容臨深知道謝纓跑掉了。
但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主謀,這就不清楚了……慕容臨深無疑是個極其複雜的存在,利用柳眠等人時是君王的冷酷無情,但對謝纓那伽卻又能有出人性的一面。
或許不當皇帝的話……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臣下聽說,這是陛下當年被立為儲君時,先帝賞賜的。」其餘人可能最先看到的是那些貴重珍寶,壓根注意不到一道菜。
但她是個廚娘。
「那些人待了這麼多年,做事倒還不如你。」慕容臨深笑了起來,他忽然起身從後頭架上取下一條長盒,掀開那塊明黃的布匹。
底下儼然是一把溫潤的玉戒尺。
在燈盞下通體晶瑩,如冰似雪。
「這是當年父皇賞給太傅的。」說到這兒,皇帝似乎頓了一下,驀地想起沈蘭宜的父親,在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太傅了……
「如今朕便交給你了。」
也是將慕容宸陽交給她。除了信任,任用女師本身也是一種勇氣和魄力。
琳琅心頭瞭然,「臣下定然不負陛下所託。」
「既然你教導了朕三個兒子這麼久,那你覺得哪個最像朕?」皇帝倏地開口,向她扔出這樣一個問題。
若是太子尚未冊立,或者換成旁人可能這樣的就是送命題,不會實話實說。
但琳琅只沉吟片刻,便回答道,「陛下所立,便是最像。」
她對幾個孩子都很了解,不論皇子公主。
大皇子寒英溫厚穩重,他的聰慧是內斂的。但被淘汰出局的原因大概就和當年的秋白一樣,不爭不搶,心性太過柔和。
而二皇子宸陽機靈善於變通,相比三皇子宣遠那種外在表現出來的兇狠,他的這份果斷就更藏於內里。所以也最像皇帝。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沈蘭宜便是害怕他將來太像,所以才會交到她手上。
「皇上,臣下有個請求。」
琳琅想起之前答應過席老爺子的話,上前一步道,「臣下想要推薦一人給太子當伴讀。」
原本她是想讓席送章跟著寒英,畢竟桑榆的孩子是全權交給她的。但眼下有了能趁熱打鐵的機會,而且以席送章的話癆屬性和機靈勁,和慕容宸陽待在一起可能會更聊的來些。
皇帝眼帘都懶得抬,「反正你教好就是。」
下半句話沒說,琳琅也能聽得出來,教不好那估計就是腦袋先著地。
「你教好了,朕也能輕鬆點。」大祁第一社畜眼中第一次表露出濃烈的退休願望。
琳琅原本還想安慰幾句這皇位多坐幾天也是好事,但忽然想到大祁歷代君主開卷程度,驢見了都會沉默。
所以,最後還是默默關機了。
從御書房一回來就對上那本厚厚的名冊。
琳琅目瞪口呆。
「這全是今年來考核的?」
大祁女官和宮女的選拔是分開的。女官需要通過考核,然後依據能力進行分配。
這也是為什麼她當初從宮女到女官轉型尤為不易,花了大把時間的原因甚至木菱花初識她時,還認為她是走後門的關係戶。
桃枝愛惜地抱緊那本冊子,雙眼亮亮地點頭,「有機會的話,誰不想和大人一樣站在朝堂上?」
琳琅忍不住彎起眉眼。
望向那本冊子,她聲音輕柔,「會有機會的」
作為凡人,她的壽數只有百年。百年也許難以徹底改變和撼動,但她在巨石縫隙中播下種子,終有一日會成長到足夠茁壯,能夠頂開巨石。
玉戒尺定下主師。
算是皇帝對她的默認肯定,但其他人不一定就這麼以為了.
棲雁宮裡一地碎瓷,魏懷姝靠在一張軟椅上,額頭扎著深色布條,臉上火氣尚未消弭。
宮女端著藥碗過來,小心翼翼,「娘娘,這藥」
「遠兒呢?」
魏懷姝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睜開一雙冷凌凌的美目。
宮女不敢與她對視,低下頭應答,「三皇子殿下還被您關在書房裡,按您的吩咐這回門窗都封死了,殿下已經一天滴水未沾了」
「他真是反了!不吃灌也得給本宮灌下去!」
魏懷姝聽完心頭怒火更勝,她很久都沒這般動過氣了,只覺滿腦子血液翻湧直直要頂開顱頂般。
「倒是本宮小看玉琳琅了!沒想到把遠兒看得這般緊,她也能找著法子趁虛而入,將養廢的主意打到本宮兒子頭上!」
那些吃吃喝喝在她眼中看來,都是不安好心!
更何況慕容宣遠現在這樣,那也是被玉琳琅哄騙出來的!
「她現在手頭上拿了玉戒尺,一邊教著沈蘭宜的兒子,一邊又想把本宮的兒子踩下去,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盤!」
說完,她更是坐不住。一把扯下束額的頭巾,咬牙起身,「去幫本宮挑一套去見皇上的衣裳,說什麼都不能再讓玉琳琅教遠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