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地府·春秋筆法朱允炆
「重八……重八？」
「爹，醒醒！」
「嗯……」
「這是俺……妹子的聲音？」
混沌之中，前一秒還在病榻上的朱元璋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眼前的混沌，隨著他的意識清醒而逐漸變淡，從漆黑一片，變得漸漸明亮起來……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只見自己出現在了一座熟悉的府邸之中。
相比較富麗堂皇的大明宮，這座府邸帶給他的卻更多。
「重八？」
「爹！」
兩道人影慢慢浮現，朱元璋眼神瞬間清明。
一道身影穿著簡單樸素的大襖，一道身影則是穿著黃白色的圓領袍，身材略微有些贅肉。
前者是長相清秀、圓臉黑髮的一名婦女，後者則是濃眉大眼、眉宇間帶著些溫和的三旬男子。
「妹子……標兒？」
朱元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而他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他的聲音變大了，威嚴之中帶著些朝氣。
「爹，您看您現在的樣子！」
朱標高興的將朱元璋推到一面銅鏡面前，朱元璋愣愣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儘管五官不是那麼清晰，但朱元璋依舊能看出來自己的樣貌似乎停留在了四十多歲的時候。
「妹子……標兒，俺這是……這是到哪了？」
朱元璋回頭看著那兩道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馬皇后慈祥上前為他整理了衣冠：
「這裡是地府用來困住你們這些皇帝的地方，避免你們作亂。」
「雖說是困住你們的地方，但裡面地方也極大，單你這座府邸和外面的地方就有八百餘里，據說是根據功績來給予的土地。」
「這地府中能擁有超過三百里土地的，也就其它層的開國皇帝和漢武唐宗等後代帝王了，數來也不超過十位能超過三百里土地。」
話說到這裡，馬秀英有些尷尬道：「不過重八你現在還是暫時先別出去，外面……」
「朱重八！你有本事給老子出來！」
「朱重八！你給老子出來！」
「朱重八……」
忽的，朱元璋突然聽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聲音。
「哼！」
朱元璋聽出了是誰在叫囂，冷哼一聲就要往外走，馬皇后和朱標攔不住他，只能邊走邊說道：
「你手下的文臣武將和他們的後人都進來了，不過文臣得有諡號才能進來，武將得有爵位才能進來，所以……」
在馬皇后尷尬的解釋中，朱元璋走到了他的府邸門口，而站在門口的則是朱元璋也十分熟悉的身影。
「藍玉！給老子閉上伱的臭嘴！造反你還有理了！」
「廖永忠，有本事和老子單挑！」
「伯仁，你兒子乾的齷齪事，你站外面不說話是什麼事！」
李文忠、沐英、徐達、鄧愈、湯和等上百人現在府邸內，與外面的一群人對罵。
「藍玉！你有臉叫囂？！」
朱元璋威嚴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立馬回頭看向他。
「陛下！」
徐達等人先後對朱元璋作揖，朱元璋頷首後越過他們，直接走到了門楣下，目光銳利的掃視著眼前這群人……
李善長、藍玉、常茂、胡惟庸、唐勝宗、陸仲亨、周德興、鄭遇春、費聚、俞通源、朱亮祖、胡美、黃彬、梅思祖、路聚、謝成、曹興、葉升、曹震、張溫、李新、陳桓、張翼、朱壽、孫恪、王弼、廖永忠……
這群人，基本都是被自己賜死或流配的人，生前基本都是勛臣。
他這一生，封公爵二十五，其中善終五人、未善終一人、被殺四人，剩下的十五個都是洪武三年以前就戰死或病死。
封侯爵七十九人，其中善終二十九人、未善終三人、被殺二十八人，剩下的十九人死的早。
封伯爵十二人，其中一人被賜死，另外子爵有十一人，男爵有二十三人。
前前後後，朱元璋封了一百五十位爵，其中被他所殺的有四十三人。
面對眼前這有名有姓的五十多名文臣武將，朱元璋毫不忌諱，直接開口罵道：
「我生前能制你們，死後也能！」
「大明江山千秋萬代，你們想鬧事隨時來，後繼之君與文臣武將一旦降臨，到時候我再和你們慢慢算帳……」
朱元璋語氣不緊不慢，卻具有威嚴，眾人一聽紛紛面面相覷。
「老國公，你也要來鬧？」
朱元璋將目光看向李善長，對於李善長，他實在是愛之深，恨之切。
他三番五次不讓人牽連李善長，可李善長的做法卻令他太過失望。
「老臣只是來看看陛下，現在看到陛下，老臣現在便走了……」
李善長的外貌維持在五十歲左右，這時候的他，腦子比活著六七十歲的時候清醒太多。
他知道自己一群人都是依附朱元璋，不然早就被送去投胎了，所以在見到朱元璋後，他便作揖解釋，而後轉身離開了。
「老國公，你……」
藍玉他們瞧著李善長的舉動，頓時感覺到了「背叛」的滋味。
在朱元璋狠厲的目光，以及徐達等人的保駕護航下，他們只能不甘心的轉身離去。
眼看著他們離開，朱元璋收斂了目光，露出笑臉看向徐達他們。
「標兒，你大兄呢？」
朱元璋沒有和老兄弟們立馬寒暄，而是詢問起了朱標。
儘管朱元璋沒給那人封爵，可他卻給那人的父親，自己的哥哥們給封爵了，所以他知道，自家那個侄兒，應該也來到了這個地方。
「大兄他們都在後院呢，不過爺爺他們已經投胎了……」
朱標笑容燦爛，朱元璋聞言頷首，心中有些遺憾，可回想之後又嘆了口氣。
他抬頭向天看，剛才忙著收拾藍玉他們沒注意，現在一看，天上漂浮著大大小小數百個浮島和幾十塊大陸，這令他有些好奇。
「妹子，那是什麼？」
朱元璋詢問，馬皇后笑道：「這些東西，還是讓天德他們和你說吧，你們也那麼多年沒見面了，趁機聊聊天，敘敘舊。」
「雖說人死了不用吃東西，但這地方還是可以做飯菜吃的，我去給你煮碗面。」
「好……」朱元璋心裡十分感動，心想自家妹子還是原來的樣子，自己讓她等得太久了。
馬皇后轉身離去，徐達等人也湊了上來為朱元璋解釋起來。
「陛下，天上那些都是歷朝歷代的王朝，小的就是五代十國那種小國，大的就是秦漢隋唐那些大國。」
「每一代君王駕崩來到這地方，王朝的土地都會隨著君王時期的功績來進行增長。」
「現如今土地最大的就是蒙古人的土地，合計三千三百餘里，其次就是唐朝的一千二百里，再其次就是我大明朝的八百餘里，隨後是漢朝的七百餘里。」
徐達說這話時有些尷尬，朱元璋也不禁唏噓道：「偌大中國諸代，竟讓胡人居首位，這真是……唉！」
「確實可惜。」徐達聞言看向朱標，他本以為朱標會成功即位，卻不曾想朱標竟然先老朱一步來了。
現在看老朱這架勢，顯然朱標的兒子朱允炆不是什麼開拓之主，大明朝恐怕難以超過蒙古了。
「爹，都是兒子……」
「不用說了，說不定允炆也能做的很好，哪怕允炆不行，後面說不定也有有為之君呢？」
朱元璋安慰著朱標，但他心裡卻十分清楚，以朱允炆的性格，是培養不出什麼有為之君的。
想到這裡的時候，朱元璋腦海里不免浮現出了朱高煦的身影。
「倘若是這小子……罷了，多說無益。」
朱元璋將這種不可能的想法給驅趕出了腦海中，隨後帶著徐達他們出去走了走。
大明朝八百餘里土地，並非指只有八百里地，而是繞大明一圈八百里路程，其中有沙漠、湖澤、江河、山川、雪山……等等自然地理和景觀。
真真算起來，想要走完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好在這片土地上有大大小小許多無人的城鎮，也有許許多多動物生活。
朱元璋和徐達他們馴化了一些野馬，然後花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走了一圈，發現有大大小小城池三座，集鎮六十處。
這廣袤的地區，足夠容納近百萬人生活。
當然，在地府不需要吃飯，所以能生活的人將更多。
這裡沒有春夏秋冬，樹木石頭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雖然說是地府，但感覺比人間更讓人感到舒服。
畢竟這裡沒有飢餓、災荒、戰爭，不用擔心生存問題。
可以說，地府為了讓歷代皇帝安心待下來，還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可惜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當下僅有不足五千，所以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朱元璋不太在意，隨著時間推移，這裡的「人」也會越來越多的。
想到這裡，接下來的日子裡，朱元璋基本都在和老兄弟們感慨曾經，並在自己大哥朱興隆的牽線搭橋下，將自己與大侄子朱文正的關係給修復。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晃眼便過去了兩年。
這一日，朱元璋正帶著徐達他們在南京城外種菜，卻不想天上突然出現一道五彩華光。
「啊？」
朱標的鋤頭掉到了地上，朱元璋抬頭疑惑道：「標兒，這是什麼景象？」
「爹……這……爹……」朱標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朱元璋皺眉看向徐達。
「陛下……這……這好像是送新君和臣子來的華光……」
徐達汗顏，朱元璋聞言也是一愣，隨後下意識將鋤頭往旁邊一丟，直接跑向不遠處的馬廄，翻身上馬往南京城趕去。
「爹！等等我們！」
朱標也反應過來了，丟下鋤頭就跟著朱元璋往南京城趕去，徐達他們紛紛跟上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朱元璋不敢置信，如今的他已經知道了地府的規則。
十八層地獄是人間一日，地獄萬年。
但皇帝們生活的地方，基本和人間的時間差不多，也就說，自家孫子只當了兩年左右的皇帝就駕崩了！
朱元璋往回趕，在抵達自己曾經「吳國公」府邸門前，便見到了幸災樂禍的一大堆人。
不用多說，又是李善長、藍玉這群傢伙。
無視他們，朱元璋跨步往正廳趕去，行色匆匆。
「允炆！允炆！」
朱元璋一邊趕路，一邊叫嚷朱允炆。
「朱允炆！你這小兔崽子！」
「十二叔！你聽我解釋！」
「吃我一拳！」
「老十二！你幹嘛啊！」
「大娘，事情等會再說，我先錘了這廝一頓才能解氣！」
「都過來拉架啊！」
還沒趕到正廳，朱元璋就聽到了雞飛狗跳的聲音。
等他趕到正廳，只看到了穿著親王服飾的朱柏拿著弓箭追著朱允炆打。
朱允炆倉皇逃竄，見到四十多歲的朱元璋，他愣了一下，就被朱柏追上，壓在身下一頓亂錘。
「住手！」
朱元璋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立馬伸出手抓住朱柏，厲聲呵斥他住手。
朱柏還沒反應過來老朱來了，下意識還想掙脫，直到感受到了那力道，他這才回頭看到了老朱。
「父皇！」
朱柏反應過來後，連忙從朱允炆身上站起來，對朱元璋作揖行禮。
「怎麼回事？」
「怎麼了怎麼了？！」
朱元璋厲聲質問，朱標也帶著人緊趕慢趕的趕了過來，而後院的朱棡、朱樉他們也在後院聽到了熱鬧趕來。
「爺爺……孫兒無能啊！」
朱允炆在馬皇后攙扶下，一邊流淚，一邊哭訴道：
「孫兒受到了黃子澄等人慫恿而削藩，一時間竟然逼得十二叔自焚而死，孫兒知道後……悔不當初啊！」
朱允炆一把鼻涕一把淚，這把朱柏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朱元璋聞言鐵青著臉，朱標也一臉歉意的看向朱柏：「十二弟……你打的好，這小子……我……唉！」
一時間，朱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對著朱柏作揖行禮，朱柏則是黑著臉對朱允炆道：
「叫幾個奴僕就敢來折辱我，你敢說你什麼都不知情？！」
「十二叔，我確實不知情，但事情因我而起，你若是還覺得不解氣，便殺了我吧！」
朱允炆感受了一下，朱柏剛才那幾下，如果他是一個活人，肯定早就被朱柏用弓弦勒死了，但自己除了疼痛外，似乎並沒感到什麼其它感覺，這說明自己似乎死不了。
既然這樣，那倒也不用擔心受怕了，反正死不了。
「父皇，你看看這小子！」
朱柏氣的臉色通紅，朱元璋臉色鐵青，朱標和馬皇后臉色難看。
這種節骨眼上，朱棡連忙湊上來了一臉期盼道：「大侄子，你是怎麼下來的？」
「哼！」朱元璋看出了朱棡的心思，冷哼一聲，使得朱棡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見朱棡老實，朱元璋這才看向朱允炆：「說說吧，怎麼回事。」
「是……」聽到朱元璋的話，朱允炆腦中立馬浮現了朱高煦的身影，眼底不免閃過妒恨。
平復了一下情緒，他這才緩緩開口解釋了起來。
只是他的解釋，無疑讓眾人大腦宕機。
「十二叔死後，我在黃子澄等人慫恿下繼續削藩，哪想到四叔和高煦早有準備，以爺爺的《皇明祖訓》為由，起兵南下，擊敗朝廷大軍，隨後包圍南京城，孫兒不想受辱，故此自焚……」
朱允炆說著說著開始垂淚，朱棡等人卻腦子宕機了。
不是，百萬大軍就這麼三言兩語沒了？
「好他個老四！」
得知皇位不是自家兒子坐，朱棡立馬跳腳，率先叫罵：
「爹，大哥！我早說過老四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不是什麼好人，果然！」
「大侄子你說，他是不是帶著爹留給他的幾十萬大軍造反了，所以你才無力阻擋！」
朱元璋來到這個地方後，將自己的臨終安排和朱標、徐達他們交代過，他們自然知道朱棣在朱元璋死的時候，節制著北平、大寧、遼東三個都司，和五個王府，一個郡王府的護衛。
這前前後後加一起，起碼有二十萬大軍。
倘若朱老四這廝大軍南下，說不定……
「四哥要是真有那麼多兵馬，反倒好了！」
朱伯陰陽怪氣的看向朱允炆，其餘人則紛紛看向他。
朱柏見狀陰陽怪氣道：「怎麼？大侄子你不好意思說？那我來替你說！」
朱柏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陰陽朱允炆的機會，直接對一頭霧水的朱元璋他們開口解釋道：
「父皇，您走了之後，朱允炆這小王八蛋就派人去和四哥要兵權了！」
「那老四他一定沒給！」朱棡篤定開口，但下一秒慘遭打臉。
「四哥給了，把三個都司的兵權都交回去了，而且還接旨意，帶著護衛回了北京。」
「要我說，四哥就應該直接造反，把這小王八蛋踹下來，免得他幹了那麼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父皇、大哥？你們不知道……」
「這小王八蛋把四哥的兵權收回來後，在父皇您駕崩不到三個月時間就誣陷五哥謀反，讓李景隆突襲開封，繳了五哥的兵權，坐罪執至京師。」
「這小王八蛋還讓我們上疏彈劾五哥，四哥請他寬恕五哥，結果他直接把五哥削爵貶為庶人，發配雲南了！」
朱柏一席話，朱元璋只覺得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穩的搖晃，好在馬皇后扶住了他。
「你！你！你這個逆子！」
饒是也覺得該削藩的朱標都忍不住罵朱允炆為逆子，朱棡和朱樉更是和吃了屎一樣難受。
他們不傻，自然知道按照朱允炆的思路，恐怕他們兩家也不會好過到哪去。
除了他們，朱元璋其它子嗣也面面相覷，只能說很難評。
「皇爺爺……爹……兒臣也是被黃子澄等人蒙蔽的……」
朱允炆厚著臉皮說出這話，而朱柏繼續添油加醋道：
「父皇、大哥，你們要是不信，你問可以問問長興侯。」
「反正這小王八蛋廢了五哥後，不到十個月就派人誣陷我謀反，我不想受奴僕羞辱就自焚了，往後的事情我不知道，但長興侯應該知道！」
朱柏話音落下，朱元璋幽幽轉醒，目光渴求的看向站在角落久久不開口的耿炳文。
耿炳文見狀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嘆氣道：「陛下，您還是問太孫吧。」
「允炆……」朱元璋嗓音沙啞，朱允炆為連忙道：
「我之後削藩齊、代、岷、湘，又準備削藩四叔，然後四叔就和高煦一起造反，帶著三十萬大軍南下包圍了京城，我便自焚殉國了。」
朱允炆這話聽著耿炳文嘴角抽搐，只能暗自佩服朱允炆的春秋筆法。
朱允炆看向耿炳文，顯然擔心他把事情真相說出來，但耿炳文守口如瓶。
由於建文朝時間太短，所以這次華光只帶來了朱允炆、朱柏和耿炳文及他殉國的長子耿瓛，以及其它幾個有爵位而死在靖難之役中的伯爵。
他們都很羞於啟齒自己被朱棣以少勝多的事情，故此一個個都閉口不談。
見狀，朱元璋緩緩起身，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革帶上，語氣沉重：
「允炆、你跟我進來……」
這一日，哪怕是現在吳國公府外聽牆根的藍玉等人，都似乎聽到了朱允炆的慘叫聲。
從未打過朱允炆的朱元璋，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抽死。
好在攻入南京的是朱高煦，不然朱元璋得把革帶抽斷。
一想到大明二世而亡，朱元璋心都在滴血。
不過一想到是朱高煦帶兵攻入南京，朱元璋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居然好受了一些。
不過為了挽尊，他過後大半年都沒給什麼人好臉色看。
耿炳文他們走出吳國公府後，藍玉一群人連忙湊了上來吃瓜，恨不得聽到老朱家二世而亡的消息。
好在耿炳文他們嘴巴嚴，不然朱允炆恐怕又得遭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