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的決心誠然可嘉。
看得出這位全身重鎧的少女除了決心之外,更有踐行決心的勇氣,那一身令人為之凍結的森冷殺意,顯示出她曾經歷過屍山血海一般的考驗,絕非只會誇誇其談之輩。或者說,如今段蒼山凋零的只餘下她一人,而她一人竟然就能撐起段蒼山,這份實力便不容小覷。
不過,就算考慮再多的積極因素,王陸也不覺得自己的形勢就能有幾分好轉。五家之中段蒼山最弱,弱到隨時可能覆滅也不稀奇的地步。包括嵐本人也說,能夠形成微妙局勢,令任何一方都不敢隨意動作的,是另外四家!只有金玉城、永恆樹等四家人才能彼此牽制制衡,而段蒼山,那真是隨時可能被人一腳踩死,甚至不夠資格成為平等競爭的一方勢力。
所以聽嵐誠意十足地表示決心說一定會與其一道贏得王冠,王陸就很想問,憑什麼?就憑段蒼山兩根手指就能數得出的興旺人丁?還是憑你這連十六位數的十四次開方都無法心算的智商?
單靠信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場零起點的遊戲,固然在勝利時會得到遠勝正常情況的成就感,但勝利之艱難也無需多言,在王陸看來,這一局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機會,就在於其餘四家只是仙夢之境的傀儡,而他則是這場夢境的主角。說到主角,有個落魄的開場並不奇怪,傳說故事中剛開場就慘遭退婚打臉的先賢大能,無不是在後面痛快翻盤,成就一番驚人偉業——這就是主角的待遇。當然,在仙夢之境這種考核之地,指望主角光環戰勝一切那是腦殘行為,所謂主角待遇,在王陸看來只有一點是關鍵:仙夢之境不會刻意塑造一個對主角而言必死的環境出來,仙夢之境可能會坑掉任何一人,唯獨不會去坑主角。眼下的形勢雖然絕望,但日後一定會迎來轉機,如若不然,如果最強勢力金玉城一上來便想不開,對段蒼山出動全力碾壓,這遊戲也就沒得玩了……
不過饒是如此,處於如此險惡境地,想要一步步翻盤,就需要加倍的細緻謹慎,一步也不能走錯。而對於現在的王陸來說,要走的第一步,就是從嵐手中奪過自己的領導權威。
這是一切的關鍵,而這場遊戲最大的難點其實也在於此。王陸很習慣於帶領一個團隊去創造奇蹟,但被人帶領的經歷卻幾乎從未有過。因為他一向信奉一點: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他寧可單打獨鬥,也不願頭上多一個無能的領導者。嵐或許並不是蠢笨不可救藥之人,算不出十六位數的開方也不是萬死莫贖的罪過。但相對於這場形勢嚴峻的遊戲而言,嵐的確沒有帶領走向勝利的能力。
「嵐,你若是真想贏,便答應我一個條件。」
嵐點點頭:「請說。」
「丟下你的主人身份,成為我的從者,安心遵從我的領導。」
「白日做夢!」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王陸的提議,並且明顯浮現出不愉快的表情。
王陸對此絲毫不感到驚訝,世上哪有肯乖乖丟棄權柄的領導者?對於嵐的不愉快,王陸只是冷笑著質問道:「你以為憑你的本事,有可能奪得五靈血冠麼?你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無論是武力還是智力,只有我才有主導的資格。」
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錯,或許你的智力武力都在我之上,但我不可能因此就將主導權拱手讓人。鑑於你先前的行為,我根本無法徹底信任你,誰知道你會不會向其他方勢力投降?所以,如果你認為你的能力高過我,有什麼好的策略,可以開誠布公提出來,我會認真考慮予以採納。」
王陸打斷道:「不錯,這的確是穩妥的辦法,但你以為你還有資格選擇穩妥的道路麼?如今五方爭霸,段蒼山已經處於絕對的劣勢,這種情況下,唯有不顧一切的豪賭才能搶出一絲機會。求穩?那是金玉城的特權!」
嵐深深蹙起眉頭,不言不語。
「眼下段蒼山只有你我二人,難道在這樣情況下你還要平添內耗?有意思,我倒是理解了為何段蒼山能從昔日與金玉城齊名淪落到這般地步了~」
少女仍是默不作聲,只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不斷注視著王陸,直到後者開始考慮圍觀收費的時候,她才輕啟櫻唇:「好,便依你所言,自此時起,你我主僕關係終止,而我將認真聽從你的指示,只要那有助於我們贏得五靈血冠。」
少女的果斷超出了王陸的預計,他本以為要說服嵐放棄主從契約,怎麼也要花些功夫,卻不料少女做出決定後,竟沒有半點遲疑。
而隨著她聲明主僕關係終止,少女右手背上,一道紅光閃亮,而後迅速潰散,與此同時王陸只感覺身上原先那無形的約束力也隨之不翼而飛。
少女做事是認真的,而非緩兵之計。對此王陸頗為讚賞,有一個決策果斷的隊友,至少不必擔心在需要她的時候,她因為各種狗屁倒灶的理由躊躇遲疑,浪費良機。而且這種心性的人一旦做出決斷就不會輕易更改,王陸也就不必將心思花在內鬥上,能夠真正騰出手去應付該應付的敵人。
原以為要大費周折的關鍵一關就這麼過去,王陸本想說些什麼,不過想起方才少女手背幾次亮起紅光,卻不知為何有不詳的預感。
「說來,剛才你手背上那是什麼?」
嵐認真解釋道:「那是執行血祭召喚得來的血符,能夠以此對召喚來的血靈進行必要的控制及強化。」
「……等等,你剛才說必要的控制和……什麼?」
「強化。」嵐解釋道,「每一位召喚者,根據血祭儀式得到數量不等的血符,血符的作用是對血靈進行強制控制,而這種控制力若是發揮得當,便能起到強化作用。比如我可以用一枚血符讓你必須聽從我的指示,也可以用它命令你去做一些你正常情況下無法完成的動作。」
王陸立刻就理解了血符的作用,但理解之後反而更加震驚。
「這分明是關鍵時刻用以爆發翻盤的至寶,你先前居然接連浪費兩枚用於壓制我?」
嵐的神情淡定自若,甚至顯得理直氣壯:「如你所說,在我們僅有兩人的情況下,不能有任何一點內耗,而一個不受控制的從者則是根本不可接受的。」
「……所以你為了減輕內耗,不惜內耗兩個寶貴血符麼?你這跟成立辦公室用於裁汰冗員的執政機構有何區別?難怪淪落到光杆司令……說來,你手上有幾枚血符?」
嵐說道:「我將段蒼山上僅存的幾十名死士血祭後得到五枚血符,其中兩枚用於壓制你的異變……」
「也就是還有三枚?」
「不,為了徹底解除你我的主從關係,我將餘下三枚散掉了。」
「……散,散掉了!?」
王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將少女上下打量不休,試圖找到她不是弱智的證據。
「是啊。」嵐理直氣壯地回瞪,「不是你勸我說要丟下主人身份,聽從你的指示麼?我權衡之後決定相信你,難道你反而要因此來責怪我不成?」
王陸沉默良久,在心中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說服自己不要和一個智力障礙者計較太多。反正眼下的形勢已經足夠糟糕,當真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不必在意幾個血符的得失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呢,土靈?」
「土靈……真是好名字。」王陸搖了搖頭,而後說道,「首先是儘快離開此地吧。雖然對這個五靈血冠爭霸戰還有許多存疑之處,但從常理推斷,恐怕很快就有人要打上門來了,而我們現在並不適合立即和四方交手。」
嵐問道:「打上門來?」
「理所當然啊,金玉城、永恆樹、葉水河、怒焰谷這四方彼此制衡,牽一髮而動全身,恐怕誰也不會輕易先手。但對付段蒼山就不同了,鑑於力量對比如此懸殊,咱們簡直是一塊不吃白不吃的上佳甜點。只要能搶在另外三家之前先吞掉我這個土靈,在接下來的對峙中就占據了多一絲的主動。換成是我,也會在第一時間趕來收割的。」
嵐思考了一會兒,點頭表示理解,而後問道:「那麼咱們要向哪裡去?」
說話間,對段蒼山竟似絲毫沒有留戀。
「爭奪血冠期間,彼此應當沒有感應位置的能力吧?」
嵐說道:「至少我沒有。」
「很好,我也沒有,那就姑且當其他人也沒有吧……對於咱們這種二人組而言,人少既是劣勢也是優勢,因為藏起來容易,只要藏得住,其他四家總不可能一輩子對峙而不交手。等他們打起來,咱們就有了坐收漁利的機會。」
嵐點點頭表示認可。
然而與此同時,殿外卻傳來一個陌生而略顯輕佻的聲音。
「坐收漁利?這樣不好吧?」
大殿門口,一個高挑的人影,背負著一隻碩大的長槍緩步走來,步伐雖然輕盈,但陰森的殺氣卻宛如實質,將殿內火把一一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