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有光芒,那就不要責怪別人沒有眼光。
同理,在大漢沒有復先前「日月所照,皆為臣妾」的榮光之前,就莫要怪北地郡的羌胡部落與漢家遺民不臣服。
基於此,鄭璞對他們的恣睢與人心不足沒有惡感。
蓋因靈帝涼州叛亂群起時,北地郡仍有漢家禮儀的嵴骨。
如北地郡靈州人傅燮,在涼州叛亂時任職漢陽(天水)太守,時刺史耿鄙不聽良言執意出兵而敗,而令冀縣陷入兵少糧盡,但傅燮猶固守。
時有數千北地胡騎從叛在城外。
因感傅燮恩義與慕其名節,皆在城外下馬叩首高聲呼傅燮放棄守城,他們願意千里護歸鄉梓。但傅燮以「食祿又欲避其難乎」等言回絕,領著僅剩的士卒出城與賊戰,臨陣戰歿,以一死報漢恩、恪守剖符之臣的赤誠。亦令無數北地羌胡叛軍痛哭流涕,自發護其棺木與子傅干歸去。
此事至今仍在涼州傳頌著。
鄭璞亦曾聽聞,故而沒有對北地郡的遺民有什麼偏見。
自然,一事歸一事。
讓王化誠意滿滿與他們商榷歸漢之事,這些人反而變本加厲了,鄭璞自是不會應允下來的。
六郡良家子可不是止此北地一郡!
關中北部四郡之中,北地郡雖然特殊了些、令人唏噓了些,但這些都不能作為要挾大漢朝廷的條件,更不能令鄭璞超出朝廷法度對他們優待。
不然,安定郡的羌胡部落如何處置呢?
以後要收復了并州的上郡與西河郡,又如何抑制他們的有樣學樣呢?
況且,有蕭規曹隨在前,兩漢以來最重故事。
鄭璞可不能首開姑息縱容的先河,令後世有例可循。
故而,鄭璞處理的辦法,乃是打算讓他們一切如故、繼續當著遺民,待日後大漢入主關中了,大軍有空閒與國力充足了,再去尋他們以刀矛好好展示一番什麼叫「大漢威武」!什麼是大漢對外秉持的「順昌逆亡」!
至於先前邀他們前去觀戰的苦心,那就作廢了罷。
什麼事情都不是一帆風順的。
無須過多強求。
帶著這樣的想法,鄭璞讓王化無需有別念,歸去收編安定郡月支城的羌胡部落事宜;且代為轉告徐質與張特多遣些游騎斥候警戒泥水河谷。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萬一被回絕了的北地郡遺民,羞惱之下果真與逆魏暗通款曲了呢?
但卻是不料,他這個舉措竟是令北地郡遺民給誤會了。
在見識了漢軍以劣勢兵力擊敗魏軍,以及漢軍在強敵面前死不旋踵的勇銳之後,他們並沒有狂妄到覺得漢軍沒有攻滅他們的實力。
故而,當王化不再汲汲尋他們反覆商榷,且西涼鐵騎頻頻出現在泥水河谷後,他們竟以為此乃大漢即將興兵來攻的跡象。
或許,乃是他們棲息在攻弱兼昧的環境中太久了罷。
認為一旦事情談不攏,雙方馬上就要步入拔刃相向的解決途徑。
亦起了早做防備的心思。
乃各部商議了一番後,便選了一先前與胡薄居姿職頗有交情之人,前來月支城詢問鄭璞為人秉性以及行事風格。
就是帶回去的消息令他們盡啞然。
胡薄居姿職沒有恐嚇他們,抑或者是因為自身乃漢軍的一員而誇大其詞。
而是僅是如實的將自身為何甘願舉族內附、被大漢編戶落籍的原因細細告知。
築京觀
戰前內附與戰敗後投降被收編,截然不同的待遇
他們倏然覺得先前的索求可以稍微減少一些,
亦在群策群力之後,推舉二人前來尋王化,請其引見鄭璞,他們想親自與鄭璞商榷,儘量避免兩家刀兵相見。
對,只是儘量避免,而不是委曲求全。
在朝廷放棄北地郡後,依然卷戀桑梓舊地而棲居的遺民皆是輕生死之輩。
唯唯諾諾、毫無膽略之人,早就被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給抹去了。
且在關中北部四郡的北部皆不復中原王朝所有的實情下,哪怕與漢軍兵戎相見,他們亦足夠的縱深空間來保全族人。
至多,往并州的上郡如北洛水河谷或者奢延水河谷遷徙便是。
哪會作出卑躬屈膝的諂媚奴態!
對於他們的請求,知道鄭璞正在養病不能頻頻擾之的王化,不敢自專,乃是親自往返請示了一番後,才攜他們二人前來。
被推舉的二人,一漢一胡(羌)。
漢者乃一名為高凱、年過五旬的老丈,是聚居在泥水上游的落邑遺民首領;而胡者則是句就種羌的滇迷,如今北地郡勢力最強的部落首領。
平時因為漢胡風俗或者爭奪牧場沒少爆發衝突,但如今並肩而來卻頗為和睦。
且來得頗為急切。
當夏日清晨的朝暈才剛剛穿透了窗權,鄭璞才剛剛從蟬鳴聲中醒來,還未來得及梳洗,值守在木屋外的扈從乞牙厝便近前稟報,聲稱王化已然領著北地來人在山谷外等候。
「引彼等入來吧。」
略微整理了一番儀容,鄭璞伸了個懶腰才出聲說道。
抱病了兩月有餘的他,清瘦了幾分,但眉目之間卻沒有了以往的倦色,臉龐之上亦沒有了先前的神采萎靡。
他的病情已然好轉,且即將要痊癒了。
這是天子劉禪給丞相配備留駐隴右的太醫,前來診斷開藥且悉心照料的結果。
蓋因鄭璞的病狀表面上是入了北地郡後偶感風寒導致,實際上的的病因,卻是他自昔屈吳山之戰以來憂勞過度以致心神有損,故而這才久久難愈。
太醫開了許多調養的草藥每日煎服,且讓他靜心安養、少預軍務與政令,不過月余時日便精神好轉,不復先前未老先衰的頹態了。
不過,太醫在離去之前,還特地叮囑了一句。
如若可以的話,讓他儘可能在此地再呆兩三個月,將身體徹底養好,以免日後督軍征伐時再次染疾而久不愈。
對此,鄭璞從善如流。
反正依著丞相的部署,今歲之內是不會有戰事了。
且安定郡諸多事務有張嶷、王化以及句扶等人操持可無憂,他便趁機偷閒些時日固本培元,權當為國惜身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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