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在番禺的江東駐軍將率開城投降後,他下令入城的將士不得驚擾黎庶、不可對豪右之家或商賈商隊劫掠或勒索等。
不過,對江東官府先前的囤積自然要搜刮殆盡的。
非止於武庫與邸閣的糧秣輜重,尚有許多準備用於銷入中原的玳冒、珊瑚、珍珠、犀角、象牙、璧與香料等奢飾浮華之物。
原本霍弋對此些物品並不在意。
行軍打仗嘛,糧秣輜重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東西取了反而拖累行軍速度、令士卒徒增勞頓,不如付之一炬罷。
但轉頭一想,似是丞相曾經用南中的珍寶賞賜西北羌胡部落首領,且能換來不少牛羊戰馬,便又覺得悉數焚了有些可惜。
索性,挑選了一些容易攜帶的細軟帶回去。
其餘的皆作為賞賜,半賣半賜給當地的豪右與商賈換來糧秣,再散給黎庶與土人蠻夷,令滿城士庶皆歡喜。
權當作康吳國之慨,以收大漢民心罷。
作完這一切,時間已然三日後。
一路長驅而來的將士亦緩過行軍疲憊,霍弋便如先前「僅是過境」之言,領軍轉運著糧秣輜重、押解著吳軍俘虜往港口與吳碭部匯合,揚帆出海望著交趾郡而去。
此行戰略目的皆達成,該是回去圍攻呂岱部,將交州西部三郡納入大漢疆域的時候了。
至於留鎮在領方縣的石包那邊,他無需要擔心。
在臨行時,他僅是讓石包扼守城池半個月、牽制吳軍聶友與劉纂部即可。依著時間推算,其如今已然踏上了返回興古郡的路途,轉去與馬忠部會合了。
而待後知後覺的劉纂領軍趕到時,漢軍已然離去了三日,望著城內空空如也的庫存,他如喪考妣。
因為不出意外的話,呂岱部恐怕凶多吉少了;漢吳在交州的戰事,將會以江東喪兵失地的結果而告終了。
或是說,從鬱林郡入境的漢軍,對江東造成的創傷似是並不大。
不過攻滅了高涼西部都尉錢博部、俘虜了番禺縣不足千人的守備兵力,以及將兩個縣的錢糧輜重皆席捲而去罷了,有何傷筋動骨之說?
實力猶存的他,可以聚集交州東部四郡的兵力揚帆出海,趕去交趾郡支援呂岱部啊!
何必如此悲觀呢?
但劉纂知道,自身有心無力了。
沒有南海郡囤積的糧秣,他即使召集了兵馬、等候各地將糧秣轉運來再出兵,恐怕交趾郡那邊的港口早就被漢軍所占據,令他們沒有了搶灘登陸的機會。
而從交趾郡漫長的海岸線或毗鄰的九真郡尋個隱蔽的地方登陸,亦行不通。
本就失了先機,還要容出籌集糧秣、輾轉尋登陸處所耗費的時間,呂岱部能堅持到他們趕到的時候嗎?
退一步而言,他們即使如期趕到了,亦無法改變戰局了。
蓋因交趾郡先前乃是士家割據了數十年的地方。
亦是呂岱大開殺戒、江東官府不留餘力清算與打壓異己的地方!
那些被壓制多年的豪右與蠻夷部落,見到有血仇的呂岱步入被漢軍南北夾擊、及及可危的困境,哪還能不相互勾連、揭竿而起!
令交趾各縣皆不復江東所有!
或許,劉纂此時籌集糧秣、從合浦郡調來戰船打算前去交趾救援,說不定就演變成為了「千里送戰功」的千古笑談。
唉,盡人事聽天命罷。
在細細問過麾下將率以及僚左的建議後,劉纂乃是如此在心中嘆息。
不管能否順利支援呂岱部,態度還是得有的。
在此地戰況細細錄於書傳給荊南後,他便開始積極綢繆進軍的部署,但他還先行讓數隻戰船趕去交趾郡刺探情況。
如若呂岱部仍在堅持,職責所在的他,唯有義無反顧的強行搶灘登陸。
不冀望能改變戰局,但至少要將呂岱等將率以及士卒救回來一些。
而若是呂岱部早早覆滅了,那他便扼守著交州東部四郡,坐等孫權的處置到來了。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當領方縣被漢軍襲擊得手、他與聶友派遣的信使前後腳趕到了交趾時,呂岱就知道自身難保了。
無他,征伐老將的戰場覺悟使然。
因為諸如劉纂等後輩之人,不曾歷經過孫策與孫權開疆闢土、奠定江東基業的過程,亦不知道創業時將率們的殺身報國之志。
抑或者說,隨著吳國的創業老臣相繼故去,江東已很少有殺身報國的將率了。
是故,他們就無法以己度人,無法預料到漢軍在襲擊了領方縣後,膽敢不顧糧道、不給自身留退路,以決死之心去孤注一擲為戰事搏出勝算的做法。
所以劉纂等人,必然不會預料到漢軍將襲南海郡。
更不會洞悉先機,瞭然漢軍此番的戰略意圖,仍是攻伐交趾郡!
戰場之上,唯有向死而生,才能迎來上蒼的卷顧;戰術層次,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能迎來勝利曙光的青睞。
江東如今很少人明白這點。
或是明白的人,往往因為許多顧慮而無法做到這點。
昔日僅僅以三千士卒便膽長驅深入交趾郡,將士家的影響力皆抹去的呂岱,無疑便是這種人,亦不貴乏殺伐果決。在得到信使來報、推斷出劉纂必然會失策後,他便綢繆著最後一搏,看有無一線機會扭轉戰局。
乃是作了兩個部署。
一者,急令部曲督趕去沿海港口,讓日常駐守在水寨中的戰船即可出海,趕去與合浦、南海郡的水師會合,遏殺漢軍跨海而來的企圖。
另一,則是他一改先前高壘深溝、以逸待勞的戰術,全軍悉出與馬忠部決戰。
這是作最壞的打算。
萬一為數不多的水師無法遏制霍弋部跨海而來,那麼,他唯有擊敗馬忠部或是兩敗俱傷,才能進入城池扼守等待救援的機會。
是的,他要令郡內的豪右與蠻夷部落知道,吳軍仍有死戰之心!
仍有實力夷平任何一家豪右!
令那些豪右與蠻夷部落不敢輕易以身家性命下注,轉去投靠漢軍。
只是,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