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爨谷的思慮般,霍弋亦無有攻堅之念。
領軍至龍編城池外後,僅是耀武揚威令城內吳軍震怖一番,便留下吳碭部與爨谷併力困城,自身則是領本部前去將其他縣城打下來。
因為吳軍的兵力主要集中在麊泠與龍編縣,且此時戰局已然明朗,是故霍弋領軍至時,那些縣城幾乎是傳檄而定、望風而降。
不過十餘日的時間,舉交趾郡境內便唯有呂岱扼守的麊泠縣,尚且孤零零的飄揚著吳國的旌旗。
是的,龍編縣亦迎來了易屬。
困城的爨谷與吳碭見城內守軍士氣低落,乃遣一二俘虜入城招降。
聲稱吳軍若能掩旗卸甲出降,漢軍將一切既往不咎,亦不會將他們當成戰俘苛待。如非交州籍貫的士卒,將在被收編後入南中戍守;而本地籍貫的郡兵,則是可自行選擇繼續擔任郡兵或卸甲歸田。
但若是負隅頑抗,待漢軍攻破城池,必將他們罰為軍奴!
且對家眷在本地的郡兵,還要以連坐的方式追責。
對此,隨春麾下的士卒還好些。
雖然隨春一直聲稱在交州東部的劉纂必然會遣兵來救援,且江東水軍精銳,從吳郡跨海而來交趾,亦不會需要太久的時間,只需他們再扼守些時日,便可將漢軍驅逐出交趾郡了。
但士卒們仍戰意無存。
無他,他們並不相信隨春的話語。
一者,劉纂若是能有來救援的實力,便不會有漢軍鑿穿了三郡後,還能前來交趾郡與馬忠部南北夾擊了!
另一,則是在吳主孫權與大都督陸遜的眼中,交趾郡難道會比荊州更緊要嗎?
漢軍都南下襲擊交州了,怎麼可能不兵出永安與東三郡!
吳國怎麼可能還有多餘的兵力前來救援交趾!
唯一能令他們稍微心安的,便是他們最早是隨著隨春叛亂的會稽賊寇,被江東收編後家眷亦安置在吳地,故而暫時沒有憂心家小的焦慮。
而孫茂麾下的郡兵則是不同。
任誰都知道,交趾郡易屬乃是必然,龍編城池陷落亦是必不可免。
他們為何還要付出生命與被漢軍追責家小的代價,為孫茂等人陪葬呢?
孫茂不曾對他們「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啊!
再者,對於他們而言,掌控交州不足二十年的吳國官府同樣是外來者,以何令他們生出的同仇敵愾與誓死捍衛之心呢?
不可免,漢軍傳達了招降意圖後,城內暗潮洶湧。
有數個郡兵都伯便按捺不住焦慮,在麾下的慫恿下尋了孫茂,聲稱事不可為的時候當以保全士庶為上,不做無謂之爭令龍編變成焦土。
但他們都徒勞無功。
基于姓氏,孫茂就無有投降之念。
乃是將這幾個都伯皆杖責五十且囚禁了,聲稱復敢以言亂軍心者,斬!
其實他本來是想將這些都伯皆斬首示眾的,但擔心此情此景下恐會激起眾怒,故而才改為囚禁。
然而,那些都伯諫言就是眾意,他不聽從就已然犯了眾怒。
並不想為孫氏陪葬的郡兵,
很快便私下與城內的豪右串聯自救,哪怕隨春已然將值守城防的職責皆令本部士卒擔任了,仍無法遏制城內的騷動。僅是三日後的夜裡,便有豪右私兵與郡兵聯合從內奪得了城門,與漢軍裡應外合將龍編城池易屬。
太守孫茂死於亂兵之中,而隨春卻是被俘虜了。
準確而言,乃是他麾下士卒見城池陷落的結局無可更改,便群起裹挾著隨春棄械、不再作抵抗。
不管怎麼說,他們先前都是賊寇。
隨春亦不過是他們公推出來的首領、抱團取暖的話事人,無法如同真正的將率般,對士卒有著嚴令禁止的掌控力。
不過,在爨谷與吳碭下令受降的時候,他似是也沒有什麼抗拒舉止罷了。
隨著龍編縣的易主,漢軍的部署再次調整。
霍弋留吳碭鎮守在龍編縣,且要安撫其餘各縣。
如對一些迎漢軍入城的豪右與甘願附庸大漢的蠻夷部落好言寬慰、確保他們的利益,而對先前被江東扶植起來的死忠,則是連根拔除。不管他們在此戰中,是否以私兵相助吳郡抵禦漢軍。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為了大勢之上的長治久安,有時候是不問對錯的。
況且,不將他們這些人剿滅,怎麼彰顯大漢朝廷的雷霆雨露呢?何來的利益,分給積極參與此番戰事的南人八姓呢?
而沈幽與爨谷部,乃是歸去馬忠的麾下,一併圍困龜縮在麊泠縣的呂岱部。
其實在馬忠別遣爨谷前去襲擊龍編縣的時候,呂岱便也有過派遣兵馬出城去救援龍編的意圖,但被馬忠在半路上陳兵攔截遏制。
且恰好那時,從鬱林郡返歸興古郡的石苞部,亦終於趕來與馬忠合兵,令呂岱不得已放棄了分兵救援的意圖。
蓋因他若一意孤行,能否救援龍編縣乃是未知數,但麊泠縣必然會陷落!
有了石苞部增援的馬忠,在兵力上占據了絕對的兵力優勢,故而在調度上做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乃是親自引四千士卒出城遏道而落營,與封溪縣呈犄角之勢。
若吳軍分兵出,他便與封溪縣守軍兩面夾擊;而在麊泠縣內的呂岱在石苞部的監視下,亦不能出城營救。
若出,石苞部將趁機奪城。
但不出,則是前去救援龍編縣的士卒,將會被馬忠部圍殺在半道。
取捨皆是死局,他何必還要分兵出城呢?
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他唯有繼續堅守城池,看能否迎來孫權的救援罷。
雖然這種冀望十分渺茫
陸續分兵的霍弋部,僅剩下了三千餘人,乃是南下扼守港口以及做好前去收復九真與日南二郡的準備。
交州西部三郡,九真與日南郡加起來都不如交趾一郡富庶。
可以說,一旦交趾郡易主了,此二郡亦會迎來易幟。
如先前呂岱占據交趾後,討伐九真郡叛亂時所向披靡;尚有士徽起兵背叛江東的最大緣由,乃是孫權不授予他為交趾太守,而是將他發配到九真郡這種蠻荒之地任太守。
至於日南郡,更是未開化之地居多。
作為大漢疆域中唯一「日影在南」之地,其本地土人乃是占族,並非是南越遺民。
其人深目高鼻、發拳色黑(黑皮),其俗男女倮體、不以為羞;吳國重臣薛綜謂之「可謂蟲豸,有靦面目耳」。且日南郡最南部象林縣的本土占人,在很多年前便已經叛亂、建立了林邑國(占婆國),已不復中原王朝所有了。
如此,被授予安南將軍職的霍弋南下扼守港口,亦很好理解了。
擺在明面上的理由,乃是修復水寨防備江東跨海來襲的可能、控制港口保障海上貿易,以商貿賦稅供養駐軍。
而長遠的考慮,則是要建立水軍、打造戰船。
待時機成熟,便南下將九真郡與日南郡收復,且還可要跨海將交州東部四郡從江東手中悉數奪回來。
他知道,漢吳既然刀兵再起,便再也無有和睦的可能。
而巴蜀與隴右以及河西等地的兵馬與糧秣輜重等,皆要於入關中還於舊都,日後攻伐吳國的戰事,必乃他們這支交州偏師的職責了!
自然,此時言及這些事情尚早。
但提前綢繆總是好的。
無獨有偶,馬忠亦有此念。
他一直謹記著丞相「儘可能牽制吳軍兵力、為其餘兩路攻吳的兵馬創造機會」之言,是故他亦沒有當即強攻麊泠縣的呂岱部。
而是想著以呂岱部作為誘餌,看能否讓孫權將更多兵力派遣來交趾郡作戰。
如果孫權有壯士斷腕的魄力,放棄了交州西部三郡,那麼他上表成都廟堂,請命跨海去進攻交州的東部。算算時間,待攻滅已然瓮中之弊的呂岱部後,霍弋訓練水師與打造戰船應大致完畢了罷。
是的,馬忠覺得攻滅呂岱部並不是難事。
雖然呂岱麾下仍有五千餘人,但這些士卒有許多都是交州招募的。
如大漢討平南中叛亂後,對南中之地募兵遷戶一樣,江東在占據交州後,同樣將交州當作募兵之地。
如昔日步騭入交州時,不過攜帶了千餘人赴任。
但離任的時候,乃是帶走了萬餘交州義士入荊南參與夷陵之戰。
呂岱同樣如此。
自接替步騭為交州刺史以來,他的麾下都是通過討平叛亂收編的俘虜,以及從當地招募而組建的。如他入交趾討伐士家叛亂時,亦不過督領了不過三千士卒。
亦是說,馬忠只需要將呂岱部圍困一些時日,待吳碭將交趾郡安撫好,再尋一些俘虜與當地豪右作書傳入城中,聲稱漢軍對降者的待遇與告知他們家小無恙,彼等必軍無戰心、破城不難了!
至於收復九真郡與日南郡嘛~~
占據了交趾軍後,此二郡就是漢軍的囊中之物,何時去取都無所謂。
只是,孫權會遣兵來救交趾嗎?
在得到劉纂的傳信後,他很焦灼的趕到江陵城,打算與陸遜商議調撥一些水師過去。
不止於對交趾郡陷落的不忿,更因為自從諸葛瑾病故以後,呂岱便是江東軍中碩果僅存的淮泗老臣了!
然而此時已然是暮秋九月,漢軍亦從東三郡與永安出兵了。
甫一兵出,便令孫權覺得戰局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