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
王文龍買來的土地上早已經橫平豎直的種好了菜苗,阿猴社和澎湖移民的快菜都已經種下。
就在這時,過完春節從閩縣出發的陳經綸也來到了打狗港。
陳經綸到打狗港自然要先到王文龍家去做客,吃過午飯才動身前往移民村。
陳大銀這個遠房窮親戚送帖子來請在外人看來並不如何重要,但陳經綸為人較為厚道,覺得不好不給面子,答應了傍晚會到。
陳大銀不知道陳經綸在打狗港鎮上做什麼,也不好問,得知的時間便連忙讓家人準備。
這天中午開始,陳大銀家便忙碌起來。
酒席擺了三桌。
每桌上開的都是大菜:燉老母雞、燉豬蹄、炒雞蛋,甚至每桌都有一盤鮑魚。
雖然台灣沿海就產大鮑魚,但福建人請客上檔次得吃干鮑,這東西哪怕在台灣也非常貴,陳大銀也是咬了牙才買來。
上好的青紅老酒用小壺裝了溫起,旁邊一桶桶蒸了碾過三道潔白如雪的米飯,還有噴香的黃豆粉紅糖糍粑、包著梅菜豆乾餡的艾果。
今天陳大銀也邀請村中自己的親信到場,見證陳經綸為他站台的這一幕。
……
陳經綸一進陳大銀的院子,眾人全都起身。
陳經綸見到那幾桌席面頓感陳大銀盛情,笑道:「我是鎮上吃了來的,你們村落里淘換些東西不容易,何須如此鋪張?」
陳大銀滿臉笑容地迎上去道:「老爺來到台灣,我們盡地主之誼。比起老爺您在家裡的享受,這樣的粗茶淡飯,只怕您吃不慣呢。」
「客氣了,我家中哪裡日日能吃這樣好席面。」
陳經綸頗被請入上首,陳大銀和他的大兒子各坐一旁為陳經綸添酒加菜。
眾村民被這幾桌席面勾的早已飢腸轆轆,陳經綸起身敬了杯酒,大家便忙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陳經綸才問道:「我聽王建陽說你們村子正和他做那鳥糞石實驗如今?是什麼情況?」
聽到這話陳大銀悄悄給自己兒子使了個眼色,不少人悄悄也轉頭看向他們這桌。
陳大銀的兒子連忙唉聲嘆氣的說道:「老爺您是不知道呀,這王建陽說是咱們福建的大名士,但他哪裡懂得種地?今年可是把咱們的莊子給害了,唉……」
陳經倫和王文龍是一起抗旱、推廣瓜菜代的交情,他對王文龍尊敬無比,原本說這話是為了聽陳大銀等人誇誇王文龍,但現在聽這話頭,意思卻好像正相反。
他聞言一愣,心中稍稍不悅,但陳經綸的修養甚高,卻只是默默放下筷子,聽陳大銀兒子說話,沒有表現出來。
陳大銀等人渾然不知,還在表演。
兒子說完,陳大銀便補充說道:「也不能說是害,只能說他讀書人家不知道莊戶的門路,許是古書上看了些什麼奇怪法門,好心辦了壞事。」
他對陳經綸滿臉嘲諷的解釋:「那王建陽,不知從哪裡找來些黃土一樣的鳥糞石,壓根看不出什麼蹊蹺,非說是什麼海外產的奇珍,打碎成粉混入泥土就能肥田。」
:開天闢地以來,種地的哪聽過這種事情?就是神農再生也沒這本領吧?」
「老爺你說說,咱們莊中百姓年初這幾月靠的就是這筆青菜錢,這王文龍唬了村里兩三成的人,跟他一起用這石頭去種青菜,現在石頭已經拌到地里了,青菜也下苗了,十幾天後什麼也種不出來,豈不是害了村民嗎?」
「他個讀書老爺是這樣辦事的?好笑不好笑?」
「這樣的讀書人,也配稱個老爺嗎?」
「咱們村裡有些昏頭的人家偏要張羅著這事。」
「他王文龍不懂也就算了,村里自己人還不懂嗎?」
這話其實不是給陳經綸說的,而是專門為了挑撥村民,陳大銀一邊說話一邊看也不看陳經綸,而是將臉對著周圍請來做客的農民們。
村民們聽的連連點頭。
陳經綸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
陳大銀說到一半,突然就聽嘣的一聲。
愕然轉頭,就見陳經綸怒氣沖沖地將個酒杯放在了桌上。
「恕我直言!」陳經綸突然開口,「我在種地上有些淺見,聽到入不得耳的話,便要忍不住說兩句。」
陳大銀還以為這是陳經綸聽不下去,終於要為村民打抱不平了,心中大喜,笑道:「老爺您說,儘管說,誰也不會外傳了去!」
「那好,我就說一句,」陳經綸瞪著陳大銀。
陳大銀突然感覺有什麼不對,這眼神怎麼惡狠狠的?
下一刻就聽陳經綸道:「陳大銀——人該有良心啊!」
在場眾人聞言全都一愣。
聽陳經綸這話茬,他不罵王文龍,反而數落起陳大銀來了?
陳經綸道:「這鳥糞石肥力如何?我不敢說,但建陽先生是什麼人,我是可以拍胸脯的!」
陳經綸憋了好久,此時不吐不快:「萬曆二十七年,福建沿海大旱,王建陽看不得百姓受災,提出瓜菜代,帶我一起跑遍沿海平原,為百姓生計而終日不歇,那是有功於咱們福建百姓的。」
陳大銀目瞪口呆,只覺得這話茬似乎不對。
陳經綸看著眾人問:「你等覺得自己很熟悉農事?你們說建陽不會種菜?」
大家還沒回答,他便猛拍桌子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今天所種的馬鈴薯、攀圃、包括你們所種的快菜,是誰先引進福建的?就是他王建陽!」
「莫要以為他瓜菜仙人的名頭是白來的,當年福建百姓能夠挺過旱災,全靠著建陽分送良種,並且廣泛印刷種植小冊,你等今日所使用的種攀圃、快菜技術,如何施肥如何做壟,那都是王文龍的發明!」
陳大銀等人聽的目瞪口呆,適合秋冬生長的蔬菜過去在福建就只有白蘿蔔和少數野菜,而為了作為瓜菜代的補充,大白菜和這快菜就是十年前王文龍從外地引入的。
對這個情況,王文龍沒提過,因為快菜早就在江南推廣開來了,他也不過是個將之引入福建的推手而已。在他看來,這真沒什麼好說的。
總不能逢人就說這青菜是自己首先引入福建的吧?那也太奇怪了。
陳大銀等人的確知道王文龍有救荒瓜菜仙人的名聲,但他們又不識字,也沒參與過當年推廣瓜菜分發種植技術冊子的事。
陳大銀一直以為王文龍名聲這麼大只是因為王文龍推廣了瓜菜代而已,且其中多半有文人們自己的相互炒作,此時聽說他們所種的快菜居然就是王文龍引入福建的,陳大銀頓時啞口無言。
跟人家引入者比種植快菜的技術,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陳經綸道:「陳大銀兄弟,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呢,我想建陽先生這鳥糞石實驗哪怕不成功,也不至於存了心要來敗壞你們。你們不願意參加實驗便不參加是了,就看在他對福建百姓的這些貢獻上,如何能夠對他加以詆毀?做人,可要留些口德呀!」
以陳經倫的修養,這話他說出來雖是解勸,但已經和當面罵人沒有差別。
陳大銀心已經涼了,他發現今天自己似乎不到貶損王文龍的目的,反而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還想讓陳經綸給自己背書,誰知道當頭就被一頓大罵。
他不禁萬分後悔,早知道自己也去打聽打聽,這王文龍究竟做過啥事兒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