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章時王好賢還沒有獲罪。
文章接下來也只能寫出一系列王好賢以及他徒子徒孫們供述的惡行,最後只說會在處理,結果出來後再做報導。
雖然沒看到王好賢最終審判有些不夠爽,但放下報紙,岳和聲卻依舊是十分興奮。
張師爺見岳和聲看報看一會兒氣一會兒笑,這時岳和聲終於放下報紙,他好奇詢問:
「東翁,可是看到什麼消息了?」
岳和聲笑道:
「我們的大事要成了!」
張師爺還不解其意。
岳和聲將報紙遞給張師爺笑說:「勞你再走一趟濟南,告訴巡撫大人,我要查聞香教!」
作為《管窺》的忠實訂戶,岳和聲應該是山東收到這份報紙最早的一批人。
至於這份報導的後續影響如何,岳和聲也沒有得到消息。
但憑藉敏銳的政治嗅覺,岳和聲能想到這篇報導肯定會引起巨大影響。
更重要的是王好賢已經被抓,東大乘教可能都因此覆滅。
過幾天這些消息的影響肯定就會傳到山東。
山東巡撫只要不傻,自然會支持岳和聲打擊聞香教的政策。
籌謀了一年的大計終於能成。
岳和聲越想越高興。
緊接著他又感嘆起來:
「王建陽,天下之望啊,真名士也!」
如果沒有王文龍的這一系列行動,天下百姓不知還要受東大乘教的多少苦!
……
歷史上的萬曆朝真正出手整治東大乘教要等到萬曆四十二年的冀東大旱。
那年東大乘教藉助旱災鼓動饑民為亂,先占據清涼山,接著進攻永平府。
此後一直到天啟崇禎年間,東大乘教徒起義屢禁不止。
如果仔細分析,可以發現這些起義和東大乘教本身沒啥大關係。
根本原因還是王朝末年的資本集中太過嚴重,百姓掙扎在溫飽線上,整個華北都在醞釀著起義的氛圍。
東大乘教只是作為了百姓們聯絡的中間工具而已。
可以說即使沒有東大乘教,只要地方上貧富不均嚴重到一定程度,百姓們總要團結起來去搶糧食,自然會以其他的民間宗教作為組織發動起義。
但東大乘教在這些民間宗教中卻一直是最爛的那一種。它太貪了。
石佛口王家創造的這一套模式,搜刮信徒的嚴苛程度,比大明官府加上地主的聯合有過之而無不及。
能在東大乘教中做到上層的人,沒一個不是掉在錢眼裡的。
有不少東大乘教起義頭子鼓動了百姓起義得到利益之後,馬上又和官府地主聯合,反過來坑手下起義軍。用百姓的生命為自己染紅官袍。
這宗教的所作所為,哪怕在此時也已在北方引起警惕。
而王文龍的系列報導文章一出,更將有識之士的怒火引到新的高度。
……
西安。
馮從吾走進講堂,沒有讓學生們翻開四書,而是把最新的一期《管窺》放在書案上。
「今天我們先來讀一篇文章。」
「名字叫做《東大乘教紀實》……」
學生們都感到好奇。
這位關西夫子平日治學最是嚴謹,一向禁止他們這些弟子讀課外書,今天怎麼改了性?
這是因為馮從吾尊崇理學思想,認為人有「精金璞玉之屬」。
這派思想認為人的根本不同源於其道德,道德優秀的君子是「璞玉」,而無德之人則是「糞土瓦礫」。
做人先習德。
一個人若是「糞土瓦礫之屬」,哪怕學會了再高的技能,卻不改他「糞土瓦礫」的本質。這種人的技能雖然優秀,但是人品太差,做事情既不能持之以恆,也不能寬仁待人,於是既是舊名,都不可能有所成就。
甚至這種人的才能越大,登上越高位置,反而會對國家有害。
而一個品德優秀的君子,哪怕沒有什麼才能,只要他品德優秀,他就能持之以恆的學習,在遇到事情時百折不撓。
有這樣正確的學習觀,無論學習什麼技能都能很快掌握,而且不會走偏。
而君子學成技能之後,因為品德優異,無論放在什麼地位,都能夠對天下有好處。
這一派思想認為,一個沒有任何才華,但是品德高尚的人也是「精金璞玉」,都勝過一個品德低下、才高過天的「糞土瓦礫」。
而所謂品德,自然來自經典的四書五經。
馮從吾從不鼓勵學生們把四書五經學透之前就去看其他雜書
他認為這些雜書雖然教導各種才藝,但對於還沒有建立品德基礎的學子來說胡亂習練反而容易誤入歧途,其實有害。
這套理論雖然講的頭頭是道,但學生們也不是聖人,平時也會傳些武俠小說,報章雜誌之類,馮從吾對此睜一眼閉一眼,但若是學生們公然討論,他就會冷臉斥責。
但今天馮從吾卻一反常態,直接把報紙帶到課堂上來講。
學生們雖不解其意,但隨著先生的念誦,他們很快被王文龍的文章調動起興趣。
《東大乘教紀實》當作為一篇文章來看,也是情節引人入勝,充滿各種衝突。
課堂上的學生們很快便聽得義憤填膺。
馮從吾讀到東大乘教治理下海州百姓的種種慘狀時,有些熱血的青年學生更是忍不住小聲咒罵:
「蠱惑人心,罪在不赦!」
「邪教頭子該死!」
而當文章寫到王好賢被抓的醜態時,學生們又是鼓掌慶賀。
最後王文龍羅列出王好賢和徒子徒孫們在海州城所做的各種惡行。
堂下學生有感海州百姓之困苦,紛紛陷入沉默。
讀完整篇文章,馮從吾看著學生道:
「過去在課堂上我反覆強調,不讓你們讀雜書。」
「但昨日讀得此文,我心中深感震撼。」
「我們讀四書五經,講濟世救民,紙上得來終覺淺,我覺得有必要讓大家知道,這普天之下有怎樣的惡人,是如何的殘害百姓。」
「王建陽的這篇文章所用之排布謀篇,爾等他日寫作散文之時可以學習。」
「然而其中的正義之氣、悲憫之心,更是爾等學子需要具備的。」
「這文章之中的海州城是何等恐怖?」
「然而真正君子,便應如建陽先生一般,於恐怖之中所見所感乃是百姓之困苦。」
「為了解百姓之危,深入鬼域孤城。」
「胸懷天下,拯救斯民。」
「王建陽不愧是天下之望,他這文章雖是輕描淡寫,但你們想想他的寫作環境、所經歷事情,其中之勇氣,實則天下文人第一等!」
聽著師父的話,在場學生無不心生敬佩。
馮從吾繼續說道:「救海州之民還不算,他赫然寫出此文,在我大明引起的反響還要更大。」
「這是真正和東大乘教對上,這東大乘教在北方的勢力何等龐大?無數人勾連其中。」
馮從吾不禁嘆了口氣:
「建陽先生恐怕因此而惹上麻煩,但他還是把這文章寫了出來。」
一個學生忍不住問道:「難道建陽先生會因言獲罪?」
馮從吾嘆氣道:「多半如此……」
他抬頭看向眾學生:「若此事成真,我關西學派,定然為王建陽撐撐場子!」
眾學生也都被感染,紛紛點頭。
「我們屆時定為建陽先生奔走呼號!」
「先生看我等表現就是!」
「此事上不出頭,還配叫讀書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