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明代的史學研究，也就是近幾十年才開始興盛。
歷史研究的焦點還在做著道德評判：哪個文臣武將是否賢良？哪個丞相是否有公心？
而《中國歷代政治得失》則是一本就制度說制度的歷史。
錢穆幾乎拋棄了對於個體的文臣武將評判。
而是梳理出中國各朝各代的制度變遷，指明其暗藏的脈絡。
歷朝歷代的統治集團都不蠢，哪怕認為孱弱的南宋，被認為是倒行逆施的元朝，他們推行天下的統治制度，仔細研究都是依照著某項規律而在進行。
指出這些規律。
史學研究就能從研究人、研究事，進入到研究社會制度研究社科人文更本質的問題。
這樣的思想是絕對碾壓性的。
這麼說吧，如果不是萬曆下令讓王文龍寫作，這書王文龍都不敢寫出來。
也不知道這書能不能刻出來，說不定萬曆懶得去看，王文龍就能暗度陳倉。
即使一時被禁，萬曆皇帝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頂多十多年後天啟年間再把此書拿出來刊刻就是。
越到明末，大明對書籍的管理就越是無能為力。
嘉靖朝書籍審核還嚴格，萬曆朝幾乎全部放開，到了天啟可以直斥朝廷，崇禎年間更是無書不罵，無書不謠，無書不艷。
因為看水滸造反的人太多，崇禎費盡巴力想把《水滸傳》給禁了，然而朝廷的管理能力大大下降，所謂禁書效果約等於無。
至於這書的名字，王文龍也不打算改。
「中國」之說早就有了。
原書《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的名字簡明扼要，並不會犯什麼忌諱。
萬曆三十九年的春天悄然過去。
王文龍的家人坐海船北上。
《晦翁學案》也被孫隆刻了出來。
直接在京城引起鬨動。
無數史學家經學家歡欣鼓舞。
他們覺得王文龍總算開始研究經史了。
以前王文龍所寫的那些書籍只能算作雜書，課堂上都不好講。
少數幾本如《尚書古文疏證》，也是好發大言，並非被天下承認的正經書籍。
好多人也因此攻訐王文龍喜歡標新立異。
《晦翁學案》一出，所有這樣的言論瞬間銷聲匿跡。
這是真正的黃鐘大呂。
全天下研究朱熹理論的，再無一本比《晦翁學案》更加權威。
聽說王文龍還被關在家裡寫書，許多人都好奇他接下來寫作的內容。
除了文壇之事外，近日京城中鬧得更大的亂子則是東林黨運作李三才入閣。
三黨和萬曆的派系拼死抵抗，他們無論如何不可能接受李三才成為閣老。
現在的閣老已經只剩東林的葉向高。
東林黨在官場上占據絕對主力。
葉向高雖是東林黨，但也算持論頗正，處理國事不會拉偏架，僅是如此，其他黨派已經都無法忍受。
李三才自己就是結黨營私起家的，他的性格比葉向高惡劣了不知多少。
要是讓他再入了閣。
其他黨派還活不活了？
萬曆三十九年還是京察年。
上一次京察，東林黨全面獲勝，這一次從萬曆到三黨早就做了準備。
東林黨方面也準備全套攻勢。
此次黨爭的硝煙氣息，除夕剛過就傳了出來。
還未出正月，先由葉向高上疏，請求萬曆皇帝確定京察日期，兵部確定考選軍政的日期。
這相當於給今年的黨爭劃下規模。
不只是十幾年前的涉及京官、不只是八年前的涉及天下文官，這一次黨爭，涉及全天下的軍政官員。
從文到武，全線開戰！
二月份，被線膛槍在遼東教訓過的河套部，想趁大明內鬥加劇進關來撈一筆，糾結上千人進犯甘州。
不到五天就被官軍擊退。
河套部完全打錯了算盤。
甘州的官軍不是不能打，而是以前沒必要。
今年不同，京察加考選，文武官員全都繃緊一層皮。
河套部的行為相當於衛生檢查當天下館子，自然享受到了最佳的服務。衛生間的瓷磚都能反光：
這年的大明邊軍居然打出了永樂朝的氣勢。時隔百年，邊關上再次見到了被神機營追著打的韃靼騎兵。
把場外因素清除之後，內部的黨爭全面開始。
二月，三黨打出強攻——鳳陽巡撫都御史李三才被罷免！
東林書院全力保護。
天下人說李三才貪污。
顧憲成直接發文，極力讚揚李三才「廉潔、正直」。並留下了李三才之聖直逼孔子的經典判斷。
這是真不要臉了。
但三黨和萬曆的攻勢太強。
東林書院終究是沒能擋住。
本月，李三才最終以十五次上書請辭，掛冠而去的結局收場。
李三才都辭官了，沒有在保護的必要，東林黨也只能把這場戰鬥中丟掉全部形象的顧憲成重做保護。
他們表示李三才善於籠絡官員。顧憲成到他家做客時，李三才第一天只擺了三四樣蔬菜，第二天卻是盛陳百味。顧憲成覺得奇怪，李三才表示：「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羅列。」顧憲成從此只覺得李三才是有吃就吃、有穿就穿的灑脫性格，聽說他奢靡的謠言也一笑而過。所以才對李三才的性格有了誤判。
王文龍聽聞到東林這說法一臉無語，這地洗的，也太牽強了……
顧憲成是三歲小孩嗎？這麼容易被騙過，真的好做天下意見領袖嗎？
只能說顧憲成幫李三才說話弄得太過分，東林黨實在是沒有好辯解的空間，只能硬著頭皮挽尊。
以李三才的辭官為開端。
萬曆三十九年的京察，東林黨也全面落敗。
歸根結底是過去四年，東林黨既贏了京察又掌握了內閣。
萬曆二十年以後的朝堂，已實在不是做事情的地方。
憑藉東林過去四年的威望，卻還是沒能幹成多少實事。
他們鼓吹的改革，最終成果是把東林黨的人拉了一批，把三黨和萬曆的人踩了下去。
他們所說的刷新時局，也可稱毫無進展。
有識之士對於東林黨的期望已經極度降低。
說的那麼好聽，最後還不是在搞黨爭？
他們和三黨也沒啥實際區別。
東林的名望降低。
而三黨則在過去四年被東林打壓的吃盡苦頭。於是今年的這一戰，三黨加萬曆，眾志成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