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黎直直墜入地面,好在以他的身體素質和那旺盛的生命力連緩衝都不必。
面前的倏忽被炸得面目全非。
但即便如此,他的身軀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恢復著。
裴黎掙扎著想起身,至少用那血之環鎮壓住這些還活蹦亂跳的碎肉。
一隻寬厚的大掌按住他的肩膀,將他壓了下去。
「你如此辛苦,還是歇一會兒吧。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景元溫潤的聲音撫平了裴黎急躁的心。
抬眼望去,景元難得神色嚴肅,手上端著一方花紋複雜細膩的木盒。
正是之前裝著倏忽枝杈的那個盒子。
「倏忽,你憑藉這木盒躲過仙舟的審查,如今亦回歸其中,也算是圓滿了。」
景元一邊說著,一邊向他走去。
有幾塊不安分的碎片如蠕動著,想要襲擊景元。
可一到他身畔,就會有一閃而逝的雷光將其再度擊碎。
如此,他毫無阻滯地來到倏忽的面前。
此刻的倏忽,依然還是一派狼藉模樣。
甚至連他的頭都缺斤少兩,身上儘是灼燒的痕跡,四肢僅僅長出半截,模樣甚是恐怖。
景元嘆息一聲,知道此刻的他恐怕連說話都做不到。
但是,再過一會兒可能就有反擊的能力了。
因此,他不再多費口舌。
「咯吱——」
木盒被打開,散發出一股奇異的檀香。
而木盒內卻並不僅僅是四四方方的盒子模樣。
在打開的一瞬間,木盒內部開始扭曲,而後,出現一個小小的旋渦。
景元左手不知何時戴上了一隻手套,向倏忽的身體緩緩探去。
那隻手,竟是直接穿過了表露在外的皮肉,伸進了身體內部。
景元摸索一陣,似乎找到了什麼。
他嘗試著拉了兩下,沒能成功,這才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拔……
一隻樹枝被景元牢牢抓住,帶出大片血花。
倏忽,不,約爾的身體在樹枝離體的那一剎那便直接崩落。
本就是憑藉豐饒令使的神力才得以支撐。
枝杈離體,僅憑約爾的那點微末道行,便只有這一個結局。
景元將樹枝放進木盒,看著它被圈進旋渦消失無蹤這才小心地合上。
然後,他朝向遠處舉起了手,比了一個手勢。
看到手勢,寒鴉收起了舶來品的望遠鏡,一向疲憊的臉此刻多出的著急這才緩緩退去。
「將軍大人,景元驍衛與裴黎執事完成任務了。」
騰驍點了點頭,身後那縮小後僅僅顯露半個身軀的神君也漸漸消退。
「他們都很出色,那麼陣法也可以關閉了。」
騰驍大手一揮,一旁負責維護陣法的十王司問字部匠作以及工造司匠人們馬上開始著手調試,又有發出信號通知其他人結束監察。
寒鴉帶上幾名熟悉的問字部匠作急急忙忙趕去維修姐姐。
騰驍看著遠處相互扶持的師兄弟二人,心裡覺得欣慰,但鑑於身邊氣壓越來越低的某人,滿腔熱情憋在心口。
「將軍有所感慨,直說便是。何需在意旁人的計較?」
鏡流清冷的話語沁得騰驍火一般的情緒都熄滅幾分。
良久,他才失笑一聲,搖了搖頭。
「是啊。此番一戰,我等大獲全勝,不可不歸功於景元的心思縝密。仙舟的未來交給他,我很是放心。」
「可不,如今更是翅膀硬了,竟連師傅都敢欺瞞。」
騰驍知道鏡流心中有怨。
她比任何人想看到景元有自己的主意,能更為自由地飛向遼闊的天空。
只可惜,這次的對手是倏忽。
景元在曜青仙舟的收穫傳回羅浮,除了騰驍便只共享給了十王。
當時委託任務,不止瞞了裴黎,更是為了瞞住鏡流。
若是旁人,鏡流或許不甚在意,反而會對他讚許有加。
可是倏忽,那是在深藏於鏡流內心深處的陰影。
妖星羅睺,蒼城仙舟,豐饒令使,家破人亡。
那是鏡流最不堪的過去,是她深埋心底的恨意。
景元知道,也正因為他知道才選擇了對鏡流隱瞞。
鏡流如今歲壽亦千年有餘,魔陰身於她而言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
而是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明天。
在景元的規劃里,區區一個豐饒令使的分身,還不足以讓鏡流賭上這般沉重的代價去搏殺。
可在鏡流眼中,那是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去清剿的仇敵。
可如今,當她知曉一切的時候,十王司與工造司聯袂打造的頂級陣法困住了裡面的兇犯,卻也將她拒之門外。
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亦都知曉對方的苦衷。
可知曉歸知曉,他們也都有自己不可退讓的底線。
即使是分身,鏡流也想親手復仇。
但景元,不能讓任何不穩定因素破壞計劃導致仙舟面臨危機。
二人一時相顧無言,鏡流只是雙眼迷離地看著遠處自己那倆嬉笑打鬧的徒弟,嘆了口氣。
「他們二人,一位承襲了你的意志,一位繼承了你的劍術。齊心協力,這才終結了倏忽的陰謀。你既是他們的師傅,說是你自己報了仇,也無甚區別。」
鏡流不置可否。
景元總是這般,他無論做什麼事都能讓人即使一時無法接受也能在平靜下來後又對結果無可奈何一笑置之。
所以他才將裴黎推入這個火坑。
一方面是裴黎確實是相當合適的人選,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鏡流一個交代。
而同時,還有一方面,這也是他為裴黎爭取來的投名狀。
裴黎身上的豐饒賜福在頭幾年提升得極快,而十王司對其體檢過後卻有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結果。
裴黎的精神強度,在仙舟民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弱小。
僅僅達到了普通短生種的強度!
仙舟人對魔陰身的恐懼令其對大眾的精神狀態高度重視。
可如今,這樣特殊的人卻有著堪稱可怕的不穩定性。
十王司立刻就大大增強了對其的控制。
裴黎從雲騎軍被調入地衡司也是其中之一,甚至這還是景元與騰驍將軍從中斡旋的結果。
所以,這次任務亦是景元精挑細選出來給裴黎的投名狀。
他毫無顧忌地與倏忽結怨,雖未必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終究能讓十王司退一步,給他一次機會。
而此刻,被景元攙扶著的裴黎並不知道這一次任務背後繁雜的諸多博弈。
一夜鏖戰,此時清風徐來,吹散了籠罩金人巷的塵霾。
天幕準時準點地放映當前時辰的景色。
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紫氣東來,熱烈而又華麗地迎接太陽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