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白狼
在物質界的東華州域,人們習慣於把跨年視作一種特殊的節日。
每當新年將近,無論人們此前是忙於工作還是學習,總是要停下那麼幾天,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度過年關。
也正因如此,當十二月步入尾聲,方亭市處於一片冰天雪地中時,無論是學校還是各個工作場所,都將迎來一段為期數日的假期。
「放假?」
只不過,並非所有人都樂於接受假期,至少對於鳶來說,這完全算不上一個好消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接下來幾天不用工作,也沒有工資了?」
「是啊,總得回家過年吧。」
身著一身工地服,頭上戴著安全帽的中年男子吐了口氣,水霧在寒冷的空氣中緩慢升騰:「我知道你很喜歡幹活,但是都這個時間了,還是回家陪陪家人吧,父母啊,男朋友啊什麼的。」
「過年該回家我倒是知道……但真的有必要放假嗎?」
略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鳶愁眉苦臉道:「說實在的,我真的很急著用錢啊。」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儀器要送回公司去維護,施工車輛的租賃時間也不包括節假日……就算你真的想干也不能一個人做事吧?」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示意鳶離開:「好了,沒別的事就收拾一下現場走人吧,我們馬上也要撤了。」
就算再想多說什麼也沒有機會,鳶就這樣被中年男子趕走了。
望著不遠處人群稀疏的工地,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滿灰塵的工地服,又看了看自己那漆黑的白手套,終究還是無力地靠在牆邊,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賺錢賺錢,在如今這個時代還真是艱難啊。」
——「誰讓你這個白痴把異策局給你的錢全拿去買彩票和玩老虎機了啊!」
一道有些尖細的聲音從她的身邊傳來,形如黑貓的妖精,塞米不知何時已經漂浮在其身側:「這種時候倒是知道錢不好賺了?花的時候為什麼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你的腦袋裡裝的到底都是什麼?」
「這不是因為運氣不好嘛,萬一我下次能賺呢?」
鳶小聲嘟囔:「實在不行就去之前賭拳的那個地方,上次在那邊至少還賺了一小筆……」
「你還打算去?」
塞米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不行不行不行!我們身上的錢已經只夠吃幾天的飯了!」
「賺了的話就可以去之前看到的那家高檔餐廳了吧?」
鳶自信一笑:「盒飯也差不多吃膩了,該嚮往一下更加奢華的飲食了。」
「但是輸了的話就又要去商業街翻垃圾桶找吃的了!」
塞米不停地搖頭:「我絕對不要!」
「又不是吃不飽,說到底餓幾頓對我們倆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鳶漫不經心地說道,顯然完全沒把塞米口中的「後果」放在心上,就這麼沿著工地一側的小路向外走去:「真不行你就去學學別的流浪貓,等路人給你餵點貓糧吧。」
「問題是明明能好好吃飯的呀!」
塞米也只能跟在她的身後,據理力爭:「而且都說了,我不是貓,我也不吃貓糧……」
「那沒事,等我下次把錢贏回來,伱想吃什麼吃什麼。」
「都說了沒有下次!不許買彩票!不許賭拳!不許玩老虎機!」
塞米厲聲道:「再有下次我直接不幹了,還不如回去找首領謝罪!」
「好好好——」
一邊拖長聲音敷衍地回答著,一邊和塞米一同走出了工地,鳶沿著路邊的人行道緩步慢行,望著道路上的車流,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來到方亭市已經超過一個月時間了。
從最初找工作都能被人騙,到後面在街邊擺攤算命被城管追,再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靠譜的工地,也算是見過了這座城市的一些生活面貌。
雖然仍然沒有融入現代城市的生活,但她並不會因此覺得難受,不如說,她總是在嘗試沒見過的事物。
不管是塞米批評的賭博也好,工作賺錢這種「正事」也罷,這座城市的美食,遊樂,交通,諸多內容都是她樂於去體驗的東西。
體驗之外,哪怕實在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她也可以去找方亭市的魔法少女去打兩架,倒也算是勞逸結合。
雖然時間並不長,但這樣的生活她還算滿意,倒不如說,近來頗有些樂不思蜀。現如今的物質界遠比她出生的那個年代要有趣,也比此前在間界中的生活要有趣。
踩在尚有積雪的路面上,從腳底處傳來雪層被逐漸壓碎踩實的觸感,細微的響動順著身體傳入耳中,讓鳶不禁停下了步伐。
「真是遺憾。」
她不禁喃喃自語。
雖然她真的也很想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段時間,但是諸多因素並不允許她這樣做。
漆黑的白手套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背正在微微發熱。
抬起手,將手套從其上褪去,發熱的手背上,那描繪著赤紅鷹隼的紋路正泛著淡淡的光芒。
這個圖案代表著的是她在爪痕中的身份,是她作為爪痕核心幹部的象徵,當它發光的時候,那就有且只有一種可能——爪痕的頭領找自己有事。
這個動作並沒有瞞著她身旁的塞米,所以黑貓妖精的表情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兩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動作。
環顧四周,確認周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鳶隨便尋了一處小巷,走入其中後,於黑暗中變身,然後騰空而起。前往了一旁高聳的寫字樓頂。
塞米也緊隨其後,仗著自己作為妖精,不會被路人看見的特性,在幾座樓宇之間彈跳著,然後降落在鳶的身旁。
一切準備就緒,鳶便從隨身的袋子裡掏出一面紅黑色的魔鏡,她蹲坐在寒風中,順應手背印記的感召,向著魔鏡的另一端取得了聯絡。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深紫色的魔力從鏡面之中瀰漫而出,將周圍的空間完全遮蔽。
默默地看著魔鏡上發生的變化,鳶一句話都沒有說,一旁的塞米此時也保持著靜默,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地上。
這些深紫色的魔力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周圍的空氣中探索著,感知著,觸碰著,明明應該是輕盈的魔力,但是卻有如實體,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濃重感。它們翻湧著,在一定範圍內形成了道道環流,好似由此便能確認四周的環境一樣。
不多時,這瀰漫的魔力終於停止了向外擴張的跡象,卻是將寫字樓外的高空完全封鎖,形成了一道外人絕對無法進入的結界。
然後,鳶手中的鏡面才終於亮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親愛的鳶。」
輕盈中帶著些許嬌柔的聲音響起,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出現在魔鏡的彼端,她的面上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就像是一名不諳世事的純真女孩。
她的面容精緻,膚色白裡透紅,深紫色的眸子中眸光氤氳,顯得楚楚可憐。一頭輕飄飄的紫色長髮披散在肩頭,看上去頗為鬆軟蓬鬆,就好像是填在衣物中的羽絨。
她身著白色的公主長裙,裝飾華麗而繁複,脖子上還戴著一塊看上去十分華貴的鑽石項鍊,似乎是在彰顯著什麼。
無論是相貌,衣著還是儀態,少女都宛如童話里的公主一般。可愛,華麗,優雅,一系列名詞似乎都可以在她身上一一找到對應。
如果無視她此時所身處的環境的話。
漫天的黃沙,泛紅的斜陽,以及少女身後躺著的,僅剩下最後一絲微弱生命反應的巨大殘獸;遍地的殘獸體液,被撕扯到看不出形狀的肢體,還有那焦黑的,似乎曾經是「巢穴」的某些東西的殘骸。
那裡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戰鬥,這是每個人看到這一幕時都會產生的想法。
只不過,這種想法在看到少女之後都會變得失真——因為置身此地的少女與其周圍的場景實在是過於割裂。
在這樣一處幾乎就是廢墟的場所里,少女身上別說是血跡和髒污,就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潔白的公主裙上除了用作裝點的緞帶,看不見任何其他的顏色。不僅如此,就連她的頭髮都像是剛剛才打理過一般柔軟。
而這樣的一名少女,其身上還有一處最引人注目的異常點——就是她的腦袋上有著一對由魔力流形成的獸耳。
那看上去就像是某種犬科動物的耳朵一般,乖巧地矗立在腦袋兩側,只不過因為是魔力所構築,所以看上去是半透明的。
「好久不見了,頭兒。」
而鳶,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點一樣,頗為平靜地向鏡面那一頭的對象致意,然後抬頭,頗為禮貌地笑著道:「今天這是親自出去狩獵嗎?」
「嗯,已經這樣有一段時間了。」
向著身後那巨大的殘獸看了一眼,伴隨著她這個動作,那已經奄奄一息的殘獸甚至都停住了僅有的生命活動:「畢竟現在家裡很缺人,你們都出去執行任務,我就只能來做一些雜務了。」
「很缺人……嗎?」鳶微微垂下了視線,沒有與鏡面中的少女對視。
「是啊,你去了物質界,黑貓回了國度,夔也跟著她一起去了……現在家裡只有一些後勤人員和我,很寂寞哦。」
少女輕笑,面上微微泛紅,似乎帶著些許羞澀:「所以我才這個時候聯絡你,沒耽誤你的正事吧?」
「沒有,頭你找我才是最大的正事。」
鳶勉強咧開嘴,扯出一個看似混不吝的笑容:「也怪我們在外面耽誤得太久,害您一個人在家裡憋著難受。」
「沒關係,畢竟都是我的請求,是我希望你們完成的任務,著急往往也帶不來好的成果。」
少女搖了搖頭,目光柔和地看著鳶:「只是我有些擔心,你們的任務是不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
鳶抿了抿嘴。
她低著頭,求助的視線微微向旁側撇去,卻看到塞米只是安靜地伏在地上,仿佛跟死掉了一樣,什麼動靜都沒有。
心中嘆息一聲,她只能自己組織語言,磕磕巴巴地開口道:「我這邊……確實不是很順利,因為根據我的調查,蛾的那一枚獸之源……現在被掌控在了祖母綠的手裡。」
「至於矢車菊,她雖然如情報里說的那樣,身上有傷,但是有方亭市小隊的老成員駐守在這裡,保護她的安全。」
「那個叫做白靜萱的孩子……她也幾乎一直都在方亭市魔法少女小隊的秘密基地里,很少出現,就算出現也都在跟著其他人一起行動,沒有下手的合適機會。」
她絞盡腦汁,才把自己大腦中可以稱作「事實」的一部分情報找出來,經過組織後形成上述語言。
這些話全部都是事實,但其實並不是她沒能得手的理由,因為唯一的那一個理由,是她在這裡「度假」,根本沒想著早點解決。
「祖母綠?」
好在,鳶想辦法拋出去的信息似乎真的吸引到了少女的注意力,尤其是象徵著研究院寶石權杖的那個代號。
這個消息也是鳶之前與翠雀約斗時才得知的,也正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所以鳶才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在方亭市徹底定居了下來。
畢竟讓她打劫一個受傷的准寶石權杖還說得過去,讓她去打劫一名在任的全盛寶石權杖?玩笑也不是這麼開的。
在聽到這個代號後,少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蹙起眉,鼓起嘴,露出一副明顯是在鬧彆扭的表情。明明是在生氣,但看上去居然還有幾分可愛:「這個書呆子,總是在這種事情上敏銳得讓人討厭。」
「你說獸之源被掌控在祖母綠的手裡,具體是什麼程度?是已經到了她本人的手裡,還是僅僅被她手下那些四處越界的圖書管理員持有?是已經被運送到了國度,還是仍然停留在物質界?」
少女用清亮的聲音,如同念誦詩歌般道:「那麼,既然獸之源到了她的手裡,其實矢車菊已經跟她達成了某種交易?」
「似乎是這樣。」
鳶貌似老老實實,其實斟字酌句地回答道:「我之前曾經找到過矢車菊,讓她交出獸之源,但是不僅方亭市小隊的其他成員前來阻攔,過程中還知道了獸之源已經被祖母綠拿走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祖母綠是什麼時候過來和她達成交易的,但應該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大概是覺得這樣不夠掩蓋自己的過失,她又補充了一句。
「也就是說不知道進度……但確定是被祖母綠拿走了嗎?會不會是借勢騙了你?」少女如此問道。
「我在矢車菊身上感覺不到獸之源的殘留氣息,搜索方亭市也沒有氣息殘留,就算不是祖母綠,也應該不在這座城市裡了。」
鳶如實匯報了自己僅有的正經工作:「我暫時沒有確認這份信息的可靠性,這是我的失誤。」
「沒關係,就當做是真的吧,與我們本來的目的也沒什麼衝突。」
少女柔和地搖了搖頭:「那麼,剩下的任務也就只有把矢車菊和白靜萱帶回來了,這兩件事能夠完成的話,價值也並不下於一枚獸之源,你有什麼頭緒嗎?」
「這件事的話,因為方亭市小隊的舊成員駐守,其實並不算很容易……」
「很容易的吧?」
打斷了鳶推諉的話語,少女面帶好奇的神色,微微向鏡面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二十年前的方亭市小隊因為有矢車菊和櫻而被稱為傳奇般的隊伍,但現在矢車菊負傷,櫻已經死了,剩下的人應該已經沒有人能威脅到你了呀?」
「我嘗試和她們戰鬥了,但是負傷的矢車菊似乎能在隊友的輔助下恢復一部分實力,再加上她的隊友也是花級……」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然而對你來說依然不值一提,對吧?」
少女倏忽笑了,燦爛而純潔:「你可是我最信任的戰士呀,哪怕對上巔峰時期的矢車菊或者櫻中的一員,你應該都是足以一戰的。」
「……是。」鳶只能如此回應。
「如果正面戰鬥真的讓你覺得難以攻下,那麼也可以試試用城市裡的人吧?剛好馬上要到物質界所謂的新年了,按照那邊的習俗,給他們放幾個好看的煙花怎麼樣?」
少女見鳶不願多話,便用嬌憨的聲音,純真的語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百萬人的話或許有可能會影響城市的正常運轉,不方便使徒以後接手……那麼十萬人如何?這個人數應該足夠讓她們接受一些不平等的規則了。」
「……您指的是?」
「殺了吧。」少女語氣飄忽,仿佛在說自己晚餐打算吃什麼。
鳶再一次沉默了。
面對這位爪痕的首領,前任寶石權杖——白狼,她沉默的次數總是如此之多。
「啊,你為什麼不說話了?」
對於鳶的沉默,白狼先是眨了眨眼睛,既然有些不解地歪頭:「是因為我對你的任務指手畫腳太多所以不高興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對不起呀,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早點解決自己遇到的麻煩,回到屬於我們的家。都怪我太囉嗦,能別生我的氣嗎?」
「畢竟,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寂寞。」
她注視著鳶的目光柔情似水,如青澀少女般含羞淡笑:「如果你們能早點回來陪陪我該多好。」
鳶沒能抬起頭。
哪怕她知道自己此時抬起頭,看到的只會是白狼那標誌性的柔情目光,但她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頭顱完成這個動作。
她只能繼續低著頭,如同王庭上面見帝王的臣子一般,深深地,深深地低伏自己的身體。
——「遵命」。
然後,如傀儡般,從口中擠出僵硬的話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