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西魏皇族陰盛陽衰,勤帝身邊只有華瑾大公主和齊貴太妃,別說父親,就是一個男性長輩也不曾有過。
勤帝自幼便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誰,在被文氏無情磋磨的那段悠長的歲月里,他無時無刻不在祈求父母向他伸出援手,後來華瑾大公主醒悟,讓他脫離了苦海,可痛苦的根源已經鑄成,勤帝一度喪失了對生命的渴望。
縱使華瑾大公主苦口婆心相勸,眼淚婆娑相求,勤帝依然無動於衷,只道:世間如此黯淡無光,只願從未來到!
在華瑾大公主無計可施之時,齊貴太妃找上了勤帝。
齊貴太妃沒有勸勤帝,而是對勤帝說起了齊文帝的經歷。
她告訴勤帝,作為一個仰人鼻息之國的皇子,齊文帝是如何堅毅自強,又是如何一步步帶領大齊擺脫西魏的控制;作為一個一國之君,齊文帝是如何隱忍籌謀,度過那段被他國扣留為質的日子。
她給勤帝描繪了一個高大的父親形象,告訴他,好男兒不該自哀自憐,她讓勤帝明白,世人所經歷的苦難,從來都不會白費。
從此以後,勤帝心中有了一個高大的榜樣,他以自己的父親為榮,也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強者,他摒棄所有的脆弱,逐漸長成一個堅韌非常之人。
曾經,他不知自己能否有幸見到齊文帝,他默默地守護著父親所擁有的一方淨土,不許西魏眾人前去打擾,西魏百官只以為他厭惡大齊至深,殊不知,大齊這片土地是他心底所向。
拖著一副殘破身軀的他,羨慕嫉妒過齊玄宸,直到寧薇出現,給他帶來了希望。
太監打開御書房的房門,勤帝不由自主的放緩了腳步,他隔著門檻,抬起頭,百感交集的看著端坐在書案後頭的齊文帝。
齊文帝未著龍袍,周身氣息祥和,他看著勤帝的眼神,充滿慈愛和欣喜,還有掩藏不住的自責和遺憾。此時的他,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與尋常疼愛兒女的父親無異。
僅憑這樣一個眼神,勤帝此前所擔憂的一切,蕩然無存,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如山一般偉岸之人便是他的父親。
父親是他心中的神邸,是他內心的依靠,這一刻,他終於知道,這並非是他一廂情願。
感受到父親眼神之中的慈愛,勤帝鼻頭一酸,有生以來,第一次紅了眼眶。
一滴清淚落下,他哭了。
他快步跨入門檻,跪倒在御書房中央,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齊文帝慌忙起身,繞過書案,大步走到勤帝面前,手足無措片刻,他伸手拍了拍勤帝的肩膀,道:「孩子,讓你受苦了。」
李康年揮手帶走了御書房中的所有下人,關上御書房房門,偌大的御書房中,只余初次見面的父子二人。
在此之前,勤帝一直認為哭泣是軟弱女子的行為,今日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擁有如此多的眼淚。
淚水決堤,根本不由得他控制。
齊文帝同樣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若是其餘皇子如此哭泣,他必定會大聲呵斥,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般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可此時此刻,看見勤帝失控的模樣,他只有滿心的自責和憐愛。
自己的孩子在水深火熱中生活了數十載,自己卻全然不知,實在失敗至極!
齊文帝第一對華瑾大公主生出埋怨,怨她竟然瞞著自己這麼些年。
然,他內心裡最為埋怨的人始終是他自己,若非自己無能,怎會如此?
齊文帝下定決心,從此以後定然要拼盡全力,護此子周全。
「父皇,方才在外頭被風沙迷了雙眼,還望父皇莫怪。」良久後,勤帝終於調整好了情緒,厚著臉皮強行解釋了一句。
齊文帝扶著勤帝起身,接話道:「今日風大,怪不得你。」
勤帝看著齊文帝發紅的雙眼,突然忍不住發笑,齊文帝見狀,想起方才父子兩人雙雙垂淚的模樣,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罷,他再次拍了拍勤帝的肩膀,「西魏之事,朕聽說過了,吾兒果真不同凡響,比你那沒志向的皇弟有出息多了。」
擔心勤帝體力不支,齊文帝又讓他坐下說話。
齊文帝關切的問起勤帝的身體狀況,勤帝絲毫不做隱瞞,只要齊文帝問及,他便一一做實回答。
父子倆說了許久的話,齊文帝突然想起了什麼,出聲問道:「你母親可曾為你取名?」
勤帝一直以來都在冒充表兄的身份,就連『勤』這個字也是夭折的表兄所有,他自己的名字是什麼,根本無人知曉,就連齊玄宸也忘記了問起此事。
「自然是有的,」齊文帝的關心讓勤帝臉上的笑容經久不衰,「母親說過,我與皇弟以星辰二字為名,只因當年的變故,母親將皇弟的名字改成『宸』字,我的名字卻是不曾改動。」
為齊玄宸改名,只因華瑾大公主不舍齊玄宸,並非是想切斷兄弟倆的聯繫。
她是出於為人母的一片深情,『宸』比『辰』多了一個寶頭,意在齊玄宸雖然離開了她,她依然將其視作珍寶。
那時的她,沒有想到,比起離開她的齊玄宸,她的大兒子玄星才是受苦最多的那一個!
「玄星~甚好,」齊文帝腦海中再度浮現出華瑾大公主的容顏,他長嘆一聲,終於問道:「你母親,她還好嗎?她心裡應該是怪著朕的吧!」
華瑾當年若非選擇了他,或許不至於痛苦這麼些年吧?說到底,華瑾母子所受的痛苦,還是因他而起!
若當年他沒有選擇重返大齊,而是留在西魏與華瑾共同面對一切,今日又會是何種境況?
當初雖是華瑾毀約在先,實則真正負了這段深情的人,是齊文帝自己。齊文帝對得住天下人,終究卻還是負了華瑾。
過了這麼多年,齊文帝如何想不明白?
勤帝看到齊文帝自責的模樣,深眸之中涌動著狡黠的光芒,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