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

2024-08-13 20:07:06 作者: 懷陽道人
  天授十年,天下承平已久,四海昇平。 大周國力鼎盛,朝廷威嚴遠播,四方來朝,萬邦來賀。

  洛京,作為這片廣袤大地的心臟,匯聚了天下的財富與權勢。 城中街巷縱橫,商賈雲集,華燈初上時,洛京的夜市更是燈火輝煌,聲色犬馬,熱鬧非凡。

  然而,在這份表面繁華之下,近來卻隱隱有著某種詭異的情緒蔓延開來。

  自春末以來,朝中便時有傳聞,說是邊境頻現異象,飛禽走獸行為怪異,似有妖魔作祟。

  官員們大多將此視作荒誕不經的迷信,不予理會,但在百姓里卻開始悄然流傳。

  洛京城外,鄉間村野更是瀰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氣息。 一些村莊夜半時分莫名傳出慘叫,有的村民一夜之間暴斃,屍體卻無一絲外傷,令人心驚膽寒。

  凡此種種,雖未曾在朝廷上掀起波瀾,但卻在鄉野引發了不小的震動。

  洛京城百里外的僻靜一隅,有一座略顯古舊的道觀,相傳前朝時便已有這座道觀,附近村裡的老人也說不清楚這觀建於何年。

  觀門前的兩棵古槐樹高大挺拔,枝葉繁茂,似乎在守護著這一方土地。

  儘管道觀的名字仍然高懸於門額,但「清虛觀」三個字早已被歲月的風霜侵蝕得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出當年的筆力遒勁。

  近日都畿道的天總是陰沉沉的,觀內夾雜一股淡淡的潮濕氣息,混雜著陳舊木頭和泥土的味道,院中的石凳上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穿著一身破舊的道袍,少了幾分仙風道骨,多了些落魄。

  陳玄,一個道士,卻不是清虛觀的道士。

  他自記事起便跟在師父身邊,師父講他是被師父撿回來的。

  那日師父被師兄追問道法,煩躁的很,便找了個藉口溜到了山下河邊,拿著一根柳枝垂在河裡。倒不是學姜太公直鉤釣魚,打發時間罷了。

  可還沒清閒多久,便見到遠處飄來一木匣,裡頭竟還用襁褓裹著一個嬰兒。

  師父總說那日如果耐著性子給師兄多講些道法,說不定那日之後還少些煩惱。

  可師父每每說這話時,倒是一點看不出對他的不耐,除了師兄用糖葫蘆誘惑他去向師父求教道法之時。

  兩三年前,許是中秋前後,只記得碩大的月亮掛在天上,正躺在院中的銀杏之上。

  若是按師父帶他回來的日子算,那夜他許是十六左右,院中的石桌上,師兄偷偷拿出葫蘆倒了兩盞清酒,「小玄,看師兄給你帶什麼了?」還記得那酒透著青梅酸香,清新撲鼻,隱隱含著草木清韻,恍若午後林間清溪,涼意怡人。

  酒香才剛入鼻,還不待兩人推杯換盞,便是一聲震呵,「臭小子,又偷拿為師的酒。」

  往日師父總是很寶貴自己的藏酒,但那夜倒也只是說了幾句,便也喝了起來。

  少年人總是不勝酒力,迷迷糊糊間只記得月亮從銀杏的樹梢慢慢滑落,連帶著自己的眼皮也漸漸落下。

  再睜開眼時,觀里便只剩下師父,師父說師兄下山去了,還留了東西給他。

  是一枚玉佩,師兄總是戴在身上的那枚玉佩。

  那之後觀里三人變成了兩人,師父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但陳玄卻總是覺著觀里又荒涼了些。

  不久前,城裡開始流傳著妖邪作祟的流言,附近偶有來此上香的鄉民也都因畏懼山間密林而不敢來此。

  師父教了他和師兄不少道法和符籙,往日裡哪有什麼妖魔鬼怪,小玄也只覺得道法沒甚的意思,只是師兄總是叫著他一起學,便只得耐著性子學下去。

  可最近城裡流言四起,本是施展一番的時候,師父卻告訴他近日不要往城中去,可不去城裡,不兜售些符籙,哪來的油米錢。

  方玄蹲在道觀的院子裡,他手中握著掃帚,心不在焉地掃著落葉。

  看著滿院的落葉,忍了半晌,小玄還是耐不住性子,不由得嘆了口氣:「師傅,吃食不多了,看來咱們是真的要餓肚子了。 」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無奈,也透露出些許抱怨。

  「無妨,天命所歸,不必強求。」 在院中的藤椅上,師傅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青雲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掃帚,走到師傅身邊坐下。 他望著師傅那副懶散的模樣,心中既佩服又無奈。

  佩服的是師傅對著無米之炊仍能如此淡定,無奈的是他自己也無甚可為。

  「師傅,前些時日城裡流傳的那些怪事,您怎麼看?」 青雲撣了撣袖口的灰塵,隨口問道。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是真有異象,那也是天意難違。 」師父微微睜開眼睛,望著遠方,神色依舊淡然。

  青雲聽著師傅這番話,不由得苦笑。 師傅總是喜歡說些玄之又玄的話,就連自己的名字師父也給取了「玄」,而他從來都弄不明白師傅到底在想什麼。

  但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異響。

  那聲音低沉如雷,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震得四周的空氣都微微顫動。 青雲的心頭猛地一跳,他環顧四周,卻發現一切如常,似乎剛才的異響只是他的幻覺。

  「師父?」 從未遇見過的事情令青雲有些害怕,扭過頭叫起了師父。

  中年道人這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隨意回應,他緩緩坐起身,目光凝重地望向遠方,眉頭緊鎖:「地龍翻身,呵。天意難違?倒真有人要違這天意。 」

  方玄心中一凜,他從未見過師傅如此認真過。 身上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仿佛空氣中多出了些什麼,向著他的身體裡鑽去。

  「師父,您在說什麼? 什麼天意? 」青雲有些急切地問道。

  「小玄,」師父轉過頭看著他,「從你步入這座山門,已是數載。你總說師父攔著你去城裡探那妖魔,今日師父便許你出山。」

  「師父?」方玄聽著師父的話,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味。

  「只是,這一去便不可再回來。」

  「師父,你是要趕我走嗎?」方玄聽著這話,只覺得很是委屈,自己不過是想要去城裡降些妖,伏些魔,雖是有少年的玩性,可也是為了觀里的油米錢,怎得讓師父這般說話,要把自己逐出師門。

  「非也,地龍翻身,這是天意,今時的分離,亦是天意。」師父搖了搖頭,卻又好似泄了口氣,低聲喃喃道,「是我錯了,我總以為天意不可違,卻忘了道可道,非常道。若道亦非道,天意又有何定數。」

  方玄已記不清那之後和師父說了些什麼,只是次日自己帶著行囊,頂著哭腫的眼泡,拜別了師父。

  臨走前,使勁的想把那門額上的字刻在心底,「玄道觀」。

  陳玄不知道的是,他下山之後的不久,師父便也出了觀門,不曾回來,倒是離去時的姿態,與他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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