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翻出這兩包衣物時,眼睛一下就紅了。他抱著周晚晚沉默了老半天,才紅著鼻頭給她穿小布襪子,軟底小鞋子。可憐的周晚晚,大冬天的,一直光著兩隻小腳丫,連雙襪子都沒有。
小布襪子上有幾朵小花,小軟底鞋上是一隻滾繡球的小貓。李秀華有一雙很會繡花的巧手,周晚晚在自己出生時包的小被子上看到過一圈繡工特別細緻的野菊花,周晨曾經指給她看過,說那是母親親手繡的。
所以周晚晚在空間的機器上給自己的衣服設置屬性時,一點都不低調地加了很多小花小草小動物的刺繡花紋。就是要提醒這些一直在詆毀母親的人,我媽媽心靈手巧勤快能幹,你們誰也比不上!
跟著周晨做了大半天的家務,下午他要出去劈柴時,問題來了。周晨是打算把周晚晚送去東屋呆著的,可周晚晚說什麼都不去。她的衣服鞋子都是空間出產的特殊材料,可以調節溫度,她一點都不覺得冷,她才不要去東屋受人白眼。周晨的衣服也早被換了,所以他也不覺得西屋多冷,既然妹妹不願意去,他也就不強迫了。
可接下來還有一個問題,周晚晚會爬了,萬一沒人看著她摔著怎麼辦?周晚晚一再跟周晨保證:「……就在炕里待著,不往炕邊兒去!」無奈周晨就是不放心,於是,周晚晚很悲慘地被栓起來了。
是的,拴起來。這個年代,很多孩子都有被拴起來的經歷。剛會爬或者還走不好時,大人拿一條布帶子,一頭栓窗框上,一頭栓孩子腰上,就能放心地出門幹活了。至於孩子被拴在炕上是哭是餓,是拉是尿,都不是大問題。其實,對這個時代的小孩子來說,只要能活下去,其它的問題都是可以忽略的。
周晚晚滿臉黑線地被拴在炕梢的箱子上,周晨一走她就把自己腰上的布帶子解開了,開始探險。
周晨劈完柴進屋時沒看到妹妹,嚇得一身冷汗,聲兒都變了。
周晚晚從箱子空爬出來,小臉上有幾道黑灰,露著兩顆剛冒頭的小白牙沖周晨笑。
周晨過來抱住她,在她小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周晚晚摟著她二哥的脖子使勁兒撒嬌,好半天才把驚嚇過度的周晨哄回來。
「你自己解開的繩子?」周晨這才有心情關心妹妹是怎麼逃跑的。
周晚晚笑眯眯地點頭,「……答應了二哥不去炕邊兒,二哥不信我。」順便訴一下委屈,爭取以後不被栓上。
周晨被妹妹的小眼神兒看得心裡軟得一塌糊塗,抱著她在懷裡顛了顛,「你說你咋這麼精怪,啥都懂?」
周晚晚咯咯地笑,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你不去炕邊兒鑽箱子空也不行啊,磕著可咋辦?你說你去那幹啥?」
周晚晚就等著周晨問這句呢,掛著兩道灰的小手往他面前一伸,手上是一小把黃豆。
「黃豆!?」周晨的眼睛都圓了,意識到自己叫的太大聲,趕緊壓低嗓子,「你從哪弄的?」又趕緊跑去開門看了看外面,確定沒人,才把們插好。
周晚晚很利索地爬到炕梢,又要往箱子空鑽,被周晨一把拽回來,問她「在箱子後面?」
見周晚晚點頭,周晨脫鞋上炕,幾下把箱子上摞著的被子搬走,又把箱子挪開。箱子後面有一個碗口大小的老鼠洞,洞口散落著幾粒黃豆。
周晨把手伸進去一點,很快掏出一把黃豆,裡面還混著幾粒玉米。
周晨拿過來一個包袱皮,開始一把一把地往上面掏黃豆,那個老鼠洞裡面更闊大,掏到一個胳膊的距離,包袱皮上的黃豆已經有五六斤的樣子了。
周晨激動得手都抖了,把一包黃豆放到箱子裡,想想不安全,又藏被子裡,最後還是拿了出來,在屋裡轉了一圈,最後把包袱塞進燒炕的灶坑門裡,用灰蓋好,才安心點。
被妹妹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看,周晨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咱藏起來自己吃,拿給奶咱們一口都吃不著,都得給大姑。」
「咱自己吃,誰都不給。」周晚晚很贊同地點頭。認真的小樣子讓周晨發笑。「你說你咋這麼有福氣呢!淘個氣都能找到糧食。」
周晚晚被周晨抱在懷裡顛得笑聲都斷斷續續的,這可是她想了好幾天才想出來的辦法。行動能力太差,現在她能開發的只有耗子洞了。
好在東北的泥草房,每家都有幾個耗子洞的,特別是靠著外牆的炕邊,耗子冬天都會沿著牆和炕結合處打洞,既方便他們出入,又達到取暖的目的,還不會被燒炕的的煙嗆到。所以那時候,每年七八月農閒,農村都會扒炕抹牆,其中有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填耗子洞。
可是自從進入災年,人餓得喘氣都覺得累,誰還有那個體力扒炕抹牆啊,更沒人去管什麼耗子洞了。不過耗子的日子也不好過,據說大災的後兩年,耗子也幾乎絕跡了,一半是餓死,一半被飢餓的人們抓來吃了。
所以周晚晚很放心地利用了家裡的耗子洞,本來打算放花生,生熟都好吃,還容易有飽腹感。後來一想,他們家這一帶絕大多數是黑油油的黑土地,基本不種花生的,只能退而選黃豆,再摻點玉米、小麥應應景,沒有隻偷一種糧食的耗子吧?這不太現實。
周晨高興了一會兒,又開始掏耗子洞。
先出門,把劈柴的斧頭偷偷放到衣服裡帶進來,又拿抹布把隔斷牆上的破洞給堵上,插好門,儘量放輕聲音,一點一點地鑿牆。忙活了老半天,又掏出大概有兩三斤糧食。
將一切都歸位,兄妹倆又擦了臉和手,也到了吃晚飯時間了。
周晨在抱周晚晚去東屋時反覆叮囑,今天的事誰都不能說,說了大哥、二哥就得挨餓了。
周晚晚點著小腦袋讓她二哥放心,「不說。像上次麥子一樣,啥都不說。」
周晨狠狠地親親妹妹的小臉蛋兒,哎呀!他家囡囡咋能怎麼聰明這麼可人疼呢!
這天,周家的晚飯在錢燕尖利的哭號中無限期推後了。
晚飯前,周紅香把錢燕架在她腿上一天的腳放在坐褥上,準備下地上個廁所,剛放下,錢燕就「嗷」一聲叫了起來,然後就扯著嗓子尖叫著喊疼,在炕上直打滾,周老太太和周紅香兩個人都按不住。
仔細地檢查了錢燕的腳,沒再腫,也沒破皮,跟之前比沒有任何異樣。又一寸一寸檢查了給她放腳的坐褥,啥也沒有,很正常。
但錢燕的腳是真疼,瞬間眼淚鼻涕一起下來,嗓子都嚎啞了還停不住,一家人急得團團轉,可是卻沒有任何辦法。
最近的衛生所在鄉里,十里地,走路得一個小時。而且這個時間也早下班了,去了也白去。
「大哥,你跟崔大夫熟,請來給燕兒看看吶!這孩子這是咋地了?這是要急死我呀!」周紅香急得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大,你快去!」周老太太平時總是一絲不亂盤在腦後的花白頭髮也忙活得掉下來幾縷來,吩咐完周春發又去抱錢燕,「哎呦!姥姥的寶貝乖孫女喲,這是咋地了呀?這是要要我老太婆地命喲!」周老太太抱不住滿炕打滾的錢燕,拍著大腿也跟著乾嚎起來。
周春發很為難地看著一炕亂糟糟的女人,說是他跟崔大夫熟,可也僅限於人家崔大夫能叫出他名字的程度,別的交情那是半點沒有啊。這大冷天,他連個車都不套地去請人家,讓人家走來回兩個小時的路,根本請不來人吶!
「老大!你還磨蹭啥?咋還不去?」周老太太正嚎得來勁兒,被周紅香拽了一把,才看見站在地當間沒動的周春發。
「娘,」周春發扶了扶他藍布解放帽的帽檐,慢吞吞地開口,「崔大夫那天跟我說了,燕兒這腳過兩天得疼起來,這不真疼起來了,請他來也沒用,衛生所啥藥都沒有,他也只能幹看著。」牛皮已經吹出去了,這要是去了請不來,太折他大隊會計的面子了,周春發覺得先穩住母親,看看情況再說。
「那催大夫說了得疼多久沒有?這就啥招兒沒有了?就這麼挺著?」周紅香抱著錢燕胡亂踢騰的腳,心都亂了,哪還想到既然當初大夫說了,大哥回來怎麼什麼都沒告訴他們。
「哎呀媽呀!這城裡孩子的腳就是跟咱農村地不一樣,我娘家那屯子一個半大小子那腳凍地比燕兒這還嚴重,捂兩天照樣進山打柴火,也沒見他喊個疼。」王鳳英倒是沒著急,站在炕邊看著大家忙活。
「你瞎咧咧啥!」
「大嫂,你啥意思?」
周春發和周紅香同時帶著怒氣瞪向王鳳英。前者是怕被抓住馬腳,氣急敗壞。後者是覺得女兒被諷刺嬌氣,本能去維護。
「我說啥了?」王鳳英還真沒覺得自己說啥不該說的了,她本意是奉承一下這城裡孩子命好,細皮嫩肉地不用吃苦,誰知道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我就想說燕兒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