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堵車的緣故,言惟和顧凌一是在車裡過了一夜,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才停在了阿婆家門口。
院門上貼著大大的福字,門框兩邊整整齊齊擺上了對聯,甚至言惟還看見了物資的玻璃上貼著精緻的窗花。
都是大紅色的,喜喜慶慶,一眼便讓人有了過年的氣氛。
言惟不禁有幾分怔然,這一幕他通常只是在別人家中看見過,小時候言芯帶著他的時候,過年都是冷冷清清,更別說他長大以後搬出去自己住的那段時間了。
晚上的時候又飄了雪,地上積起了薄薄的一層,在不算強烈的陽光照射下,顯得銀白而又晶瑩。
言惟剛推開門邁下一條腿,腳底傳來綿綿的觸感,一旁早下車的顧凌一伸手過來了,朝他勾了勾唇角:「進屋吧,外面涼。」
可能是因為遊戲的事情已經解決,再也不用擔心隨時會喪命,這一次回家,二人臉上的神情不自覺顯出幾分輕鬆。
儘管是在車上過了一夜,但是托遊戲的福,言惟的精神狀態依舊不錯。
屋內,阿婆似乎聽見了外面的車聲,邁著腿急匆匆的趕了出來。
在出院那天,顧凌一就跟對方打過電話,說會帶著言惟回來一起過年,阿婆早就已經翹首以盼了。
一看見門外站著的二人,阿婆滿是褶皺的臉上頓時笑開了。
「哎呦怎麼才來,路上堵車很厲害嗎?」阿婆推開院門上前來,心疼地打量著兩人的臉色。
她抬手抓住言惟的手細細摩挲,溫熱的大手一下子捂熱了對方偏涼的手心。
顧凌一在一旁淡笑解釋:「也還好,就是我們出發的時間晚了些。」
「是啊。」言惟朝阿婆眨眨眼睛,笑的是從所未有的輕鬆,「你看阿婆,我沒有撒謊吧?整整齊齊來陪您過年了。」
阿婆連聲說了幾個好字,忽然又想起來了什麼,朝言惟二人身後看了一眼:「小曦那孩子呢?前段時間他忽然說又是要去找你們,怎麼,沒和你們在一起嗎?」
槐曦……
聞言,言惟和顧凌一二人臉上的神情都是一頓,相互對視了一眼,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遊戲裡槐曦和柳絕同歸於盡的消息,顧凌一後面也得知了,心底的惋惜一閃而過,但也和言惟一樣,沒有對此多說什麼。
如果槐曦願意的話,最終試煉結束,以他的所作所為,完全可以藉此在組織中謀取一份不錯的工作。
但是從一開始的聯手,二人都知道,對方可能不會選擇這條路。
仇恨支撐著他活到了現在,復仇幾乎成為槐曦人生全部的意義。
柳絕一死,他也對活下去沒有了任何的渴望。
但是這話肯定不能直接跟阿婆說,刺激她老人家。
「這不還有幾天過年嗎,他……」顧凌一臉上神情自然,上前攙扶起阿婆,緩緩往屋子裡走,「他回去和他的家人一起團聚了。」
「哦哦對。」阿婆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我忘了,馬上過年了,確實要和家裡人在一起,團團圓圓的才好。」
但她又反手拉住顧凌一,跟他細細叮囑:「人家小曦也是個好孩子,哪天你也再邀請他來家裡坐坐。」
言惟的眼睛飛快地眨了眨,掩下眸底的一絲異樣,上前攙扶住阿婆另一邊的手,不動聲色岔開話題:「阿婆,外面冷,我們進去聊。」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距離除夕還有兩天的時間,家裡早就被阿婆打理地井井有條,充滿著過年的氣息。
顧凌一去幫阿婆在門口掛紅燈籠,言惟就跟在一旁看著二人,一個指揮,一個操作。
言惟抱著顧凌一準備好的熱水袋,踩在雪地上,不遠不近地看著紅燈籠一點點掛上去。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言惟抬起一隻手,輕輕摸了摸自己後頸處被頭髮蓋住的晶片,輕聲開口:「過年的場景見過嗎?給你看看。」
片刻,一道只有言惟能夠看見的虛影在身旁浮現。
若安坐在輪椅上,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看著不遠處被裝扮得紅紅火火的屋子,有些出神。
「很好看啊。」若安的視線在周圍掃過,停下地面薄薄的積雪上,「這雪也好看。」
「等我再熟悉熟悉遊戲的操作,就給你弄個實體出來。」言惟看出來若安眼中一閃而過的渴望,輕聲開口,「到時候,你就可以真實觸摸到這雪了。」
聞言,若安眨了眨眼:「這麼隨意操作遊戲,你世界的那個什麼組織,真的不會說什麼嗎?」
言惟垂眸,淡淡掃過少女的臉,挑了挑眉:「只要不危害社會,他們管不著我。」
從在遊戲裡第一眼看見這個病弱少女開始,言惟就從對方的身上看見了一絲自己的影子。
後面在最終試煉上再次遇見,對方居然突破了遊戲,產生了自我意識,不得不感慨奇妙的緣分。
「聽說,他們還要給你派一個什麼督察員。」若安懶懶靠在輪椅上,趁著顧凌一那邊還沒有收拾完,有一搭沒一搭跟言惟閒聊,「不難受嗎?」
「難受啊。」言惟哼笑一聲,捧著熱水袋看著不遠處踩在椅子上忙活的顧凌一,淺棕色的眸子一點點柔和下去,「尤其是這個人選定的還是顧凌一,真是讓我抓心撓肺的難受。」
若安看了看言惟嘴角快要壓制不住的弧度,默默收回視線,小小地翻了個白眼。
信你才有鬼了。
「你應該不姓白吧?」言惟想到精神病院裡的白主任,看向一旁的若安,忽然開口。
沉默了片刻,若安靜靜閉上眼:「是啊。」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我的病是與生俱來的,可能從那一刻起,我的父母就已經拋下了我。」
「真巧。」言惟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的父母也不要我。」
他抬手輕輕搭在了若安虛影的肩膀上,聲音溫和:「但是,我少一個妹妹,以後要不要跟我姓。」
兩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彼此遇見,從那刻起,他們便有了親人。
可能是自己經歷過舉目無親,所以想給別人一個家。
言若安嗎?
少女的頭微微低著,髮絲垂下,遮住了她臉上的神色。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那邊的顧凌一已經掛好了燈籠,回頭來找言惟,若安都沒有再次開口。
聽見顧凌一在叫自己,言惟伸了伸懶腰,也沒有要強行讓若安答應的意思,抱著熱水袋緩步往顧凌一的方向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喚,隨著風飄散在空中,讓言惟的腳步微微一頓。
「……哥。」
……
除夕當夜,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接連不斷的煙花聲已經在空中炸響。
以前身體不好的時候,言惟只覺得煙花聲吵鬧,打擾他的休息。
然而現在,他已經趴在窗口看了半個小時的煙花了。
阿婆家裡沒有暖氣,但是莫名不讓人覺得冷,甚至言惟都脫下了最外面的一件外套。
屋外滿天飄雪,煙花絢爛;屋內燈火通明,飯菜的香氣飄散開來。
「看這麼入神?」顧凌一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一眼看見趴在窗口的身影,不禁笑了笑。
他走過去,單手撐著窗台,往外面望去,耳邊是連綿不斷的煙花爆竹聲,半空中的煙火絢爛而美麗,令人不禁感慨。
「多好看啊。」言惟輕聲嘆慰,靜靜趴在窗台上不動彈,屋內暖黃的燈光打在他身上,顯得恬靜柔和。
「阿婆也準備了不少煙花,等吃完團圓飯,我帶你去放。」對於顧凌一來說,煙花這種事物是從小看到大的,但是他並沒有掃言惟的興致。
聞言,言惟微微坐直了身體,看了一眼廚房:「團圓飯?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顧凌一抬手想去揉揉言惟的腦袋,但是一抬手,又想到自己從廚房出來沒洗手,不得不收了回去,「有我和阿婆就夠了。」
實際上,阿婆自己恨不得一個人全包了,就連顧凌一也是用了很久,才讓阿婆同意自己進去幫忙。
顧凌一想,如果這個時候他把言惟拉去廚房幫忙,很可能大過年的,自己會被阿婆拿著掃帚打出去吧。
無奈地笑了笑,顧凌一更加堅定了不能帶言惟進廚房的決心。
言惟皺眉思考了片刻,本來還想堅持,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似乎確實沒怎麼進過廚房,晚點進去幫倒忙就不好了。
顧凌一出來看了言惟一眼,就打算繼續回廚房幫忙。
而這個時候,阿婆忽然拿著東西走了出來,一看兩人都在,連忙招呼:「來來來,年夜飯快準備好了,就差餃子還沒包了。」
包好餃子下鍋煮熟,就可以開飯了。
聞聲,顧凌一和言惟紛紛起身,圍到了餐桌旁邊。
看著餃子皮以及阿婆自己和的餡,言惟眨了眨眼,起身打算去洗手:「餃子怎麼包?我能來試試嗎?」
「我教你。」見言惟在桌子旁邊坐下,顧凌一站在他的身後,半俯下身子。
他輕拉上言惟的手,一點點教著對方如何動手:「餡注意不要太多,餃子皮周圍可以沾點水,防止它豁口……對,包起來的時候可以折幾個褶皺,好看……」
言惟依言一下一下操作著,顧凌一就站在他身後俯下身時不時提點兩下,二人的距離不知不覺中離得極近。
「這樣嗎?」包好一個餃子,言惟下意識舉著扭頭展示給顧凌一看,卻差點撞到對方的鼻尖。
「很好看。」顧凌一拉住言惟的手,端詳對方掌心裡的餃子,隨後勾了勾唇點頭,帶著磁性的嗓音在言惟耳邊響起。
阿婆笑眯眯在一旁看著二人的互動,擦了擦手,也坐下來加入其中。
言惟包出來的餃子很精緻,兩邊的褶皺整整齊齊,上手極快。
三個人動手,很快包出來了一桌的餃子,被阿婆拿進廚房蒸煮,多出來的則是被放進了冰箱。
隨著最後一道菜擺上桌面,年夜飯也算是準備好了。
三人圍著桌子坐下,雖然人不多,但是勝在溫馨至極。
「新的一年,小言和凌一都要平平安安的呀。」阿婆擦了擦手,從兜里拿出兩個早就準備好的紅包,笑眯眯地遞給二人。
言惟愣了愣,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紅包,有些許茫然,餘光下意識掃向顧凌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拿。
「紅包驅邪掃穢,是長輩對小輩的祝願。」顧凌一從阿婆手裡拿過紅包,塞進了言惟手裡,臉上帶著淡淡笑意,「拿著吧。」
他們自然是不缺那點錢的,然而紅包的意義不同,帶著祝願與美好。
顧凌一大致能猜到,言惟的小時候大概是沒有收到過紅包的。
出於私心,這次帶言惟回來,他想讓對方體驗一個完整的過年,一個被長輩祝福著的過年。
葉氏集團的漏稅被實錘,目前看起來轉機不大;至於言芯,據說有人在廢棄的大樓里找到了奄奄一息風她。
似乎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後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度過,加上葉家那邊的算帳,言芯的後半生會很悽慘。
但是這些都和言惟沒有關係,顧凌一也不想說出來影響對方的心情,在住院的這段時間裡,默默聯繫了一些人,讓他們好好「關照」一下言芯和葉家。
畢竟,顧凌一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
「那……」收了紅包的言惟舔了舔唇,握緊了手中的紅包「也祝阿婆新的一年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阿婆笑彎了眉眼,是言惟從來沒有見過的溫和慈祥。
顧凌一跟阿婆講了自己工作的變動,沒有說具體做什麼,只是表示,自己和言惟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很多時間陪伴老人家。
自然,阿婆聽了這個消息,也更是開心了,甚至眼睛隱隱淚光閃動。
對於一個老人來說,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孩子平安陪伴左右更好的事情了。
屋外的煙花聲隨著夜漸深,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熱鬧了起來。
跟之前說好的一樣,在年夜飯之後,顧凌一帶著言惟去了院子裡放煙花。
替對方理了理脖子上的圍巾,顧凌一將購買年貨時準備好的煙花拿出來,一一展示在言惟面前:「想玩哪一個。」
言惟興致勃勃挑了一個最大的,顧凌一帶著他將煙花放遠了些,然後拿出打火機點燃。
「快走。」將煙花引線點著,顧凌一一把拉過一旁的言惟往回跑。
身後的煙花伴隨著破空聲往天上射去,最後在半空炸開絢爛的煙火,五彩斑斕,眼花繚亂。
「許個願吧。」顧凌一朝言惟眨了眨眼睛。
耳邊的煙花聲很熱鬧,熱鬧到快要聽不清彼此在說什麼,但是言惟還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在煙花下許願嗎?
言惟仰起頭,眼中倒映出奪目耀眼的光彩,忽然感覺很輕鬆,閉上眼,默默在心中許願。
顧凌一站在言惟身後,沒有看向煙花,只是看著對方仰頭許願的背影,目光一點點變得溫柔。
頭頂的煙花炸開一輪又一輪,顧凌一看著言惟的背影,默默在心裡許願。
願你餘生坦蕩,願你此生安康。
煙花下許願靈不靈顧凌一不清楚,但是沒關係,他會憑自己的努力,讓願望成真。
若安小劇場——
察覺到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那天,是若安的意識脫離夢境,回到現實的那一天。
她沒能在入院病人當中找到言惟的身影——明明她和他是一起離開夢境的。
若安想找到他,不知道出自什麼心理,可能是因為離開夢境那時,言惟說的那番話確實觸動了自己。
很快,一個自稱生死遊戲的存在找到了她。
它說,它可以帶著自己找到言惟,只不過,需要來一場遊戲。
作為特殊幫助去輔助言惟拿下遊戲勝利。
如果言惟成功贏了,若安將會真正的作為個體脫離那個遊戲副本,並且,遊戲會將裡面那些受到實驗影響到精神病人恢復正常。
如果言惟輸了,若安也會跟著煙消雲散。
那一天,若安一個人思考很久,最後做出決定的時候,她輕輕笑了。
她說,我來贖罪了。
她說,言惟,我相信你。
當然,最後她賭贏了,並且迎來了新生。
從今往後,她帶著言若安這個名字走下去,直至生命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