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篇
*假如沒有生死遊戲的出現
沒意思。
九歲的柳絕面無表情地站在馬路邊上,看著車來車往。
入冬後的白天總是格外短暫,傍晚五點天就已經暗了下來,路上的人們忙著往家裡趕,步履匆匆。
已經是裹棉襖的天氣了,柳絕的身上穿著的,卻還是一件單薄的毛衣。
鼻尖被凍得通紅,因為低溫,柳絕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唯獨那雙血紅色的眼眸冷得驚人。
他已經在路邊站了大約一兩個時辰,不出意料地,除了一些路人疑惑地常常回頭打量他,並沒有人來找他。
看著面前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輛,柳絕蒼白的臉上,緩緩流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
也是,自己一個怪胎,怎麼會有人在意他的去向呢?
臉上神情淡漠得不似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柳絕默默看著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如果自己走上前兩步,這些車估計也來不及踩剎車吧。
這個世界爛透了。
柳絕這樣想著,腳已經抬起來,一步一步往馬路上走去。
人們忙著趕路,忙著回家,沒有注意到一個八九歲的小孩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馬路中心。
被車撞飛會疼嗎?
柳絕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但是腳下的動作卻沒有停,整個人已經走到了馬路上。
車鳴聲迭起,柳絕看著因為自己的動作,而陷入混亂的車流,忽然勾了勾唇角。
「哪家小孩!不要命了!」
「大馬路上站著幹什麼!沒看見旁邊人行道嗎!」
不少人的驚呼聲響起,但卻沒有人上前將柳絕從大馬路上拉開。
正值下班高峰期,車輛呼嘯而過川流不息,柳絕就靜靜站在馬路的正中間,身旁的左右兩側都是來往車輛。
沒人想要冒這個險。
柳絕偏頭,血紅色的瞳孔里映出逐漸放大的車燈——司機似乎在打電話,並沒有注意到馬路前面多出了一個小孩。
當然,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柳絕眼前忽然天旋地轉,整個人往人行道的方向撲了過去,他的瞳孔陡然一縮——這不是被車撞的。
耳邊是路人的驚呼聲,柳絕被人帶著一起翻滾到了一旁的人行道上。
他低頭一看,恰巧對上了懷裡小不點那雙淺棕色的眸子。
真的是小不點。
柳絕的體形在同齡人當中已經算是弱小,眼前這個大約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卻只到他的胸口。
此時,小不點似乎被剛剛那一幕嚇得不輕,小臉蒼白。
但是儘管這樣,柳絕感覺自己的後背似乎被對方拍了拍,聽見他開口小聲安慰:「哥哥不怕,沒事了。」
沒死成啊。
柳絕眼底帶著淡淡厭煩,從地上站起身,推開了面前的小孩。
很快有路人圍了上來:「你們兩個小孩,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大馬路上怎麼能這麼玩呢!你們家長呢!」
下意識皺起了眉,柳絕掀了掀眼皮,張口就要回懟過去。
一抬眼,卻看見了剛剛撲倒自己的小不點乖乖鞠了個躬:「對不起叔叔阿姨,我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這樣在馬路上打鬧了。」
嘖,脾氣真好。
柳絕舌頭輕輕抵了抵腮幫,垂下眼帘,掩下自己血紅色的眸子,不再開口。
那路人似乎還不滿意,繼續對著二人念叨:「大馬路上多危險啊,下次不能這樣了,知不知道……誒?誒!」
話還沒說完,便見那個眼睛血紅的小孩拉著另一個乖乖巧巧的孩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囉嗦。」柳絕低低嗤了一聲,直接拉著小不點離開了那一片地方。
等走出了一段距離,柳絕才感覺到不對,皺了皺眉,回頭去看乖乖跟在身後的小不點:「你就這麼跟著我走了?你爸媽呢?」
他自己是離家出走了,然而眼前這個小孩穿著精緻,不像是沒人管著的樣子。
聞言,卻見小孩臉上的神情瞬間落寞了下去:「我闖禍了,媽媽不管我了,讓我自己走回家。」
柳絕皺著眉,看著眼前不過六七歲的小孩,輕嘖了一聲:「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也算是報答剛剛的救命之恩——雖然這打亂了柳絕自己的計劃。
小孩報了一個小區名字,柳絕挑了挑眉,忽然氣笑了:「那小區距離這裡隔了大半個城市,你媽讓你自己走回去?」
小孩眨了眨眼,似乎有幾分不知所措。
柳絕沉默,忽然有些頭疼。
想要把小孩送回去的話,估計得走上個三四小時,實在是麻煩得不行。
但是眼下天已經黑下來了,讓一個六七的小孩獨自走夜路,柳絕僅剩不多的良心看不下去。
「……走吧,我帶你回家。」柳絕翻了翻白眼,走在了前面帶路。
小孩連忙小跑著追上,抬起頭打量著柳絕的神色,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閉上了嘴。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柳絕嗤了一聲。
「我可以……拉著你的手嗎?」小孩試探著開口,並且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柳絕又是一陣沉默,垂眸看了看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孩,默默伸出手的同時,嘀咕了一聲:「麻煩。」
柳絕穿得單薄,手掌冰冷;而小孩的手則很暖和,想個小火爐一樣。
柳絕感覺到先是一隻小手握住了自己,很快,第二隻小手也費力地抬起來,將他的手包裹起來。
腳步微微一頓,柳絕的餘光不動聲色掃過小孩的動作:他這是在……給自己暖手?
「別麻煩了,我不冷。」柳絕嘗試把自己的手抽回來,沒想到那小孩的力氣還挺大,抓牢了不鬆手。
「可是,你走太快了,我不抓著你我跟不上。」小孩眨了眨眼,眼睛裡透露著無辜。
柳絕沉默,接下來的路上,就任憑對方抓著自己的手了。
兩道瘦小的身影在空空蕩蕩的人行道上走著,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唯有街旁的路燈照亮著腳下的道路。
寒風呼嘯,沒有人願意這個天氣下在外面逗留。
柳絕一邊牽著小孩往前走,一邊心不在焉地思考著自己接下來的去向。
回家是不可能回的,家裡那些人恨不得自己這個血眼怪胎死在外面。
剛剛尋死失敗,要不要再嘗試一次?
柳絕思考得入神,卻被一聲不合時宜的「咕嚕」吸引。
小孩捂了捂自己的肚子,臉上微微顯出幾分紅。
柳絕:「餓了?」
小孩:「有點……」
柳絕:「我沒錢。」
小孩:「我也沒有。」
二人大眼瞪小眼這樣僵持了片刻,終究是柳絕默默伸手在自己口袋裡摩挲了片刻,在角落裡找出來了一張五塊錢的紙幣。
路過一家便利店,柳絕進去買了一包餅乾和一瓶水,將東西全部塞給了小孩:「吃吧。」
「哥哥你不餓嗎?」小孩看了看手裡的餅乾和水,抬頭看向了柳絕。
「我不餓。」柳絕搖了搖頭,看了眼只夠一人吃的食物。
他其實也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但是無所謂,反正當個餓死鬼也沒什麼。
更何況,他好歹比眼前這個小孩大個三四歲,還沒有淪落到要和對方搶食物的地步。
但是小孩顯然不樂意。
他將餅乾拆開,遞到了柳絕面前:「你也吃。」
「不吃。」
「吃!」
「不吃。」
……
二人人機一般的對話維持了片刻,最終是柳絕敵不過小孩的堅持,拿了一片餅乾放進嘴裡。
餅乾帶著奶油的香甜,柳絕並不是很喜歡這股味道,但可能是餓的久了,倒也是咽了下去。
一包餅乾在小孩的監督下,硬是二人平均分開吃掉。
一包餅乾本來就沒多少,這番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吃飽,只是肚子裡有了些許的慰藉。
「快走吧,離你家還很遠呢。」柳絕撣了撣身上的衣服,餘光掃見小孩隱隱發抖的兩條腿,動作一頓。
「好。」小孩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往前走,下一秒腿一軟差點就跪在了地上,是一旁的柳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走不動了?」柳絕頭疼。
「沒有沒有,我可以走。」小孩連忙搖頭,重新站起身往前走。
半個城市的距離,對於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勉強了。
柳絕也不知道對方的家長是怎麼想的,居然真的放心自己的孩子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
眉眼之間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戾氣,又看向面前搖搖晃晃往前走的小孩,柳絕沉默。
片刻後,他幾步走到小孩身前蹲下:「上來,我背你走。」
小孩搖頭:「不用的哥哥,這樣你太累了,我還可以走。」
柳絕不耐煩地催促,示意小孩趴上來:「怕什麼?我好歹大你三四歲,背得動你這個小孩。」
小孩在原地躊躇:「可是哥哥……你也還是個小孩呀。」
「但是我比你大,上來!」柳絕的語氣不容置疑。
等到小孩趴在了自己的身上,柳絕才發現,對方的體重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沉,甚至可以說得上很輕。
他把小孩往上顛了顛,開始往前走:「你看,我說了,背得動你。」
夜晚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九歲的柳絕背著五六歲的小孩,一步步往前走著,路燈將二人重疊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那哥哥,你累了跟我說,我下來自己走兩步。」被背著確實輕鬆了不少,但是小孩還是有些忐忑。
「囉嗦。」柳絕輕哼一聲。
他向來是要面子的,硬生生背著比自己只小了三四歲的孩子走了整整三個小時,也沒有吭一聲。
路上小孩不止一次要跳下來自己走,都被柳絕拒絕了。
直到看見了小區的大門口,柳絕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我們到了。」
將小孩從背上放下來,柳絕差點一個踉蹌跪到地上去,但他硬生生穩住了。
「好了,你進去吧,我該走了。」柳絕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眼帘微垂,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哥哥!」小孩連忙叫住了他,小跑著上前拉住了柳絕的手,「謝謝哥哥送我回家,下次,你還可以來找我玩嗎?」
「小孩,別太輕信陌生人。」柳絕輕嗤一聲,在對方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誰料,小孩眨了眨眼:「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
柳絕一噎,沉默片刻,忽然失笑:「那你找朋友的門檻還真是低。」
「媽媽不讓我交朋友。」小孩的眼睛黯淡下來,「哥哥,你有空的時候能來陪我嗎?」
柳絕沉默。
看起來,這小孩的父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啊,跟自己一樣。
他忽然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看著小孩的眼睛,血紅色的眼眸暴露徹底:「你不怕我嗎?」
沒有一個正常人的眼睛會是血一樣的紅色,也因此,柳絕被視為了不祥的象徵。
尤其是在他出生之後,家裡的奶奶癱瘓、父親破產,他們將一切都不幸歸結到了柳絕的身後,認為是他帶來的霉運。
柳絕看著小孩,觀察著對方臉上的神情——但凡流露出一絲猶豫,他轉身就走。
「為什麼會怕?」小孩睜大眼睛,抬手摸了摸柳絕的眼角,「哥哥的眼睛很好看,像紅寶石一樣。」
聲音清脆,沒有一絲一毫的作假,小孩淺棕色的眼眸清澈乖巧,一眼似乎望進了柳絕的心裡。
忽然,心中的尋死的想法淡了。
寶石嗎?
柳絕忽地笑起來,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腦袋:「你叫什麼名字?」
「我?」小孩眨了眨眼,認真開口,「我叫言惟。」
柳絕笑了笑:「好,我記住了。」
「我叫柳絕,以後,我會來找你。」
看著小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區里,柳絕站在原地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找死的計劃暫時擱置,畢竟答應了言惟,柳絕從來不是個失信的人。
看起來,小孩的父母也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呢,但是為什麼,言惟眼裡依舊笑意璀璨?
柳絕最後看了一眼小區,轉身離開。
他要回家,就算家裡人沒有一個人歡迎他,但是扶養自己長大,是他們的義務。
只有努力長大,掌握本領,以後的自己才有選擇的權利。
這個世界依舊爛透了,但是,人沒有。
至少,那個小孩沒有。
……
十五年後,三甲醫院主任醫師的辦公室——
柳絕披著修身合體的白大衣,紅眸似血,面容冷淡,站在落地窗前打著電話。
「十五年前的你們不是不想認我這個兒子嗎?現在怎麼又求上來了?」
「我會支付最低檔的撫養費給你們,但是此後我不會再過問你們的任何事情。」
十五年過去,他終於有了能力能將所有糟心事甩在身後。
辦公室房門被叩響:「主任,下午預約的病人來了。」
柳絕掛斷電話,冷淡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看向被推開的房門,對上了那雙熟悉的淺棕色眼眸。
他說,言惟,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