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魏珝記事起,他眼裡的世界就是灰暗而又冰冷的。
他的生母出身微賤,後來因為一句話觸怒天顏,即便已經懷有身孕,也被打入冷宮。
還沒有出生,他的命運似乎就已經被註定了。
在冷宮的那段歲月,甚至是他這輩子都不敢回想的。
常年被關在冷宮裡的人,她們都變得瘋瘋癲癲,而那些看守冷宮的太監們更是以欺辱她們為樂。
而魏珝,與那些被關在冷宮的太妃和妃子們不同。
他是皇子,相較於欺辱那些女人,那些太監更喜歡折辱一個皇子,將魏珝折辱的越慘,那些太監的心裡就越痛快。
在他六歲那一年,寒冬臘月,他被幾個太監像狗一樣拖著在雪地里爬行,當他支撐不住倒在雪地里的時候,還在遭受著那些太監們的拳打腳踢。
而他已經瘋瘋癲癲的生母,正和其他幾個同樣被關到瘋癲的女人們站在旁邊,拍手叫好。
那是魏珝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活到現在?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一道雖然稚嫩,但已經初現威嚴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那些往日裡凶神惡煞的太監們在看到來人時,全部都驚恐地跪在了地上:「奴才參見長公主。」
在所有人都低下頭叩拜魏敏安的時候,魏珝卻抬起了頭,他努力地看向了魏敏安。
冬天,即便是陽光也是冰冷的。
但是當那冰冷的陽光灑在魏敏安身上的時候,魏珝卻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魏敏安站在陽光之下,垂眸看向了魏珝,與魏珝雙目對視,那一刻,在魏珝的眼中,魏敏安整個人都是熠熠生輝的。
那個場景,魏珝終生難忘,第一眼,魏敏安的身影仿佛就刻印在了魏珝的靈魂之中。
魏敏安一邊走向魏珝,一邊將身上的狐裘解了下來,待走到魏珝面前,直接將狐裘扔到了他的身上:「你比那幾個廢物強一點,他們可不敢像你這樣看著我。」
那個時候的魏珝以為魏敏安口中的廢物是那幾個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奴才,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魏敏安口中的廢物,是其他幾個皇子。
也是因為這一眼,改變了魏珝的命運。
魏敏安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直到快走出去的時候,她落下了一句輕飄飄的話:「膽敢對當朝六皇子不敬,全部處死!」
魏珝的命運因為魏敏安的這次出現似乎發生了變化,但似乎又沒有變化。
他依舊住在無人問津的冷宮,但換了一批宮人之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他,他的日子比之前好過了很多。
而且,他也時不時地可以聽到冷宮外面的消息。
比如他的父皇病重,比如魏敏安開始監理國事,又比如魏敏安重罰了哪位皇子……
冷宮的日子,安靜而又乏味,與外面的波詭雲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冷宮似乎被整個皇城給遺忘了。
沒過多久,魏珝就聽到了父皇病逝的消息,他在揣測著會是皇子登上皇位。
其實不管是哪位皇子繼任新帝,都與他沒有太大的關係,他這一輩子都只會被困在冷宮這方寸之地。
但魏珝的心中還是有一絲期待,父皇駕崩,自己身為皇子,會不會被允許離開冷宮,參加國喪?
那樣子,自己是不是就有機會再看一眼魏敏安?
可是看著冷宮那扇關的緊緊的門,魏珝心中的期待全部落空。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冷宮的大門打開了,侍衛們將魏珝從冷宮中請了出去。
魏珝在一片茫然之中,被帶去了沐浴更衣。
那是魏珝第一次被人如此細緻地伺候著,那些宮人給他換上華服,為他束髮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任人擺弄的木偶。
看著鏡子中映出來的人,魏珝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的容貌俊朗,穿著一身合體的華服,更顯清雋,只是眼底潛藏著幾分畏怯。
魏珝被宮人帶出去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門口的魏敏安。
時隔多年,魏珝再次見到魏敏安。
那一瞬間,魏珝覺得魏敏安就是那高懸於天空的太陽,耀眼奪目,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如魏敏安這般驕傲明媚。
魏敏安看向魏珝,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魏珝,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臨襄的新帝。」
魏珝的眼中都是魏敏安,甚至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魏敏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在觀察著魏珝。
一個常年生活在冷宮、備受冷落的皇子,聽到自己能當皇帝,那種欣喜就算是想藏也藏不住的。
但魏珝沒有,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魏敏安,那目光中帶著連魏敏安都看不懂的執著。
魏敏安嘆了一口氣:「走吧。」
這句話,魏珝聽進去了,他下意識地往前走去,魏敏安則是走在了他的身側。
餘光看到與自己並肩而行的魏敏安,魏珝心中多了一份說不出來的慌亂,他走路甚至都同手同腳了。
就在這時,魏敏安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魏珝停下了腳步,看向了魏敏安。
魏敏安開口:「魏珝,父皇在駕崩之前問本宮下一任皇帝的人選,本宮選了你。你要是當不好這個皇帝,文武百官會看不起本宮,天下萬民也不會再信任本宮,所以,不要讓本宮失望。」
魏珝點了點頭:「我、我知道了。」
魏敏安的眼中帶上了幾分銳利之意,魏珝連忙改口:「朕知道了。」
魏敏安這才繼續說道:「你不用擔心你的帝位坐不穩,本宮會幫你,但這條路最終能走多遠,還是要看你自己。」
魏珝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往前走去。
跟在後面的宮人看著魏珝的背影,只覺得他好似挺拔了不少,原本彌散在他周圍的陰暗之意似乎都消散了。
魏敏安在先帝喪禮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讀了先帝的遺旨,聽到魏珝繼任皇位,在場的人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但是礙於魏敏安的支持,他們表面上都沒有說什麼。
魏珝看到了那些大臣眼底的不服,他知道自己現在所能倚仗的只有魏敏安,但終有一日,他會讓這些大臣對自己心服口服。
與那些從小就受教導的皇子不同,魏珝是在登基之後才開始受教,這條路,他會走的比尋常皇子更難。
可魏珝的進步,讓魏敏安都有些詫異。
那個時候的魏珝覺得自己與魏敏安是相互扶持的,他覺得一輩子就算是這樣過去了,於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直到魏敏安出使大曆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她帶回了一個叫做林行之的人。
魏珝看到了魏敏安對林行之真切的喜愛,那一瞬間,魏珝的心中滿是嫉妒,因為魏敏安的眼裡不再有他的身影,這是魏珝無法容忍的事情。
魏珝知道,魏敏安很看重權力,如果自己搶走了她手裡的權力,她是不是就會看到自己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殺了林行之。
可是魏敏安將林行之保護的太好了,他幾次出手都失敗了,而且魏敏安為了林行之,竟然對他動手警告了。
更讓他無法忍受的是,魏敏安竟然生下了林行之的孩子。
那幾年,魏珝與魏敏安在朝堂上的關係越來越僵持。
直到林行之帶著林子規想要逃離臨襄,魏珝先魏敏安一步派人去追殺兩人,林行之為了保護林子規死了,而林子規也不知所蹤。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魏珝與魏敏安之間的僵局徹底打破,開始了十幾年的你爭我奪。
只是魏珝沒有想到,魏敏安會在十幾年後,將她和林行之的孩子林子規重新帶回臨襄。
就在魏珝想著如何除掉林子規的時候,林子規主動找到了他。
那是魏珝第一次見到長大之後的林子規,在林子規的身上,魏珝看到了那個讓他嫉妒的發瘋的人的影子。
「你很清楚,你殺不了我。」
這是林子規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直接戳穿了他心底的想法,魏珝一臉警惕地看著林子規:「你想要幹什麼?」
林子規十分從容地在魏珝對面坐了下來:「我們做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
「你通過我的手,將臨襄的大權交給魏敏安。」
聽到這句話,魏珝的心中無端地多了幾分怒意:「她是你的母親,你就這樣直呼她的名字?」
林子規直接忽略了魏珝的這個問題:「我可以讓她這一輩子都必須留在你身邊,但前提是你主動放棄現在的一切。」
「你想要儘快幫她奪權,然後離開臨襄,回去找你的陸姑娘,是嗎?」
「皇上同意這一筆交易嗎?」
兩個人都是互不相讓,魏珝突然就笑了:「你應該知道,很多事情並不是朕想要讓就能讓的,如果你能讓朕手底下的人不得不聽命於皇姐,那朕就自願放權。
畢竟,朕也得看到你的能力,不然怎麼相信你的話呢?」
林子規站起身直接往外走去:「好。」
看著林子規離開,魏珝的心中沒有生出什麼波瀾來,他並不相信林子規能夠做到。
當年的林行之輸給了自己,林子規也不能贏自己!
但這一次,魏珝看走了眼,林子規初入臨襄就幫著魏敏安扳倒自己手底下的幾個大臣。
魏珝這才發現,林子規跟林行之是不一樣的,他身上也繼承了魏敏安的果決敏銳,所以魏珝選擇了與林子規合作。
三年的時間,魏珝一點點地送掉了手中的權力,最終成為了一個被魏敏安囚禁於宮中的傀儡皇帝,而林子規也順利離開了臨襄。
魏珝不知道林子規跟魏敏安說了什麼,在他被囚禁之後,魏敏安對他的態度反倒是緩和了下來,這是魏珝這十幾年來都苦求不得的事情。
「林子規,你倒是實誠,走到這一步,我們應該都算是求仁得仁吧。」魏珝坐在空無一人的殿內,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向了窗外的世界。
魏珝從來不在意自由,也不在意權勢,他在意的只有魏敏安。
能夠重新回到魏敏安的世界中,魏珝覺得這是莫大的幸福。
殿門在這時被推開,魏敏安從外面走了進來,魏珝不用回頭,光是聽腳步聲,就知道來人是誰。
魏敏安順著魏珝的目光看向了過去:「你想要離開這裡嗎?」
魏珝坐在椅子上,側過身子看向魏敏安:「皇姐,若不是遇到你,我這一輩子都是該被困在冷宮的,如今在這裡,比冷宮好太多了。」
魏敏安緩步走向魏珝,在他面前站定:「你後悔被我從那裡帶出來了嗎?你後來應該很清楚,當時選你,是因為你最好操控。」
魏珝搖了搖頭:「我從不後悔來到皇姐身邊。」
魏敏安笑了一下,她緩緩地抬起手,手背輕輕地撫過魏珝的臉側:「你我姐弟二人鬥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終還是只有我們二人相依為命。子規說的不錯,我不能殺你。」
如今的魏敏安,身邊的親人只有魏珝。
而魏珝的身邊,從來都只有魏敏安。
其實在魏敏安出言救下心存死志的魏珝之後,魏珝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魏敏安,自六歲之後,他只是為了魏敏安而活。
這中間,他走過許多彎路,好歹到了最後,他還是實現了最初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