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有備而來
自束樰瀧突然殺出為宋微塵解圍,孤滄月的臉色就非常難看,此刻更是陰鷙冷硬,眼瞳中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猩紅,情緒已然差到極點。
奇怪的是,毫無法能的束樰瀧似乎並不懼他,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翩翩君子的模樣,加之兩人幾乎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樣貌,對比之下,倒顯得前者像惡妖,後者像上神。
墨汀風知宋微塵仍在殿內,所以並未著急去尋,而是長腿一邁,雙臂環胸,半擋在了束樰瀧與孤滄月之間。束老闆是為了宋微塵出頭才會出來「獻寶」,眼見著孤滄月要發難,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墨汀風的舉動成功將孤滄月的殺意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後者一頭月華銀髮無風翻飛,袍袂獵獵,掌中開始凝聚淡藍色的冰晶龍捲,以至大殿之內溫度陡然下降,咫尺之內,秦桓席上的月瑩葡萄甚至開始結霜。
看的秦雪櫻等人暗自生急,又懼於孤滄月的邪佞習性不好貿然相攔。
境主秦桓自然不悅,可一邊是愛將,一邊是上神,這碗水他無論如何端不平,乾脆冷眼旁觀,大殿之上,氣氛一時尷尬異常。
眼見著墨汀風背後「非攻」法相巨劍若隱若現,大戰一觸即發。
「抱歉來遲了!畫扇不能來,在家裡起犟,讓我這一番好哄。」
未見人先聞其聲,嵇白首洪亮又大大咧咧的聲音已經傳入殿中。
下一秒,高大的身影從殿外御空而入,徑直落在境主正席前。
「見過境主!」
「喲呵,今天颳得什麼風?居然忘川之主也在?」
……
嵇白首畢竟是前任司塵,又是寐界迄今為止因功績顯赫戰力卓越,以凡人修士之軀躍升仙籍的唯一一人,自然少不得眾卿敬仰。
一時殿內之人除卻孤滄月,皆向其俯首行禮以示尊敬。
墨汀風更是給了十成面子,將法相巨劍收回,沖嵇白首一拜,「嵇大哥。」
嵇白首拍拍墨汀風的肩,
「畫扇問你和微微好,還讓我給你帶了一箱新制的無念水,已經放到了載魄舟上。」
……
「嵇卿,你一直不來,無人與孤斗酒,喝得實在不盡興!」
境主秦桓暗暗鬆一口氣,他正為殿上的局面掃興又犯難,看見酒搭子姍姍來遲「救駕」,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向著自己正席上唯一的空位一指,
「特意為卿所留,今日與孤不醉不歸如何?」
嵇白首點頭應著,卻未立即行動,而是抱臂站定,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盯著孤滄月與束樰瀧。
「你們這是怎麼了?滄月大人,多日未見,聽說已經榮膺真君之位,理應脫俗了些,怎麼還在跟一個凡人置氣?」
「束老闆倒是有種,滄月真君都敢招惹,老嵇敬你是條漢子,放心!你若是在此處肝腦塗地,老嵇我負責替你收屍!」
「噗。」
藏在玉柱後遠遠看著他們的宋微塵沒忍住輕笑出聲,雖然手腕刺疼依舊,但天生的神經大條讓她尤其擅長苦中作樂。
嵇白首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真與她有些臭味相投。
「幸虧嵇叔來了。」
宋微塵暗戳戳地想。
莊玉衡並不在殿內,今日見面他明顯神不守舍,想來此刻定是與景嵐在境主府尋覓阮綿綿的蹤跡,恐怕今夜是指望不上他。
而秦雪櫻和秦桓她算是看出來了,鎮場子的能力在冰坨子和大鳥面前基本等於負數,若真打起來,恐怕只會幹坐著看兩人掀翻境主府。」
「總得有個能勸架的。」
她隨即嘆了口氣,
「可嵇白首這人吧……怎麼看也不像個和事佬,倒更像個點炮的……」
宋微塵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重新回到「漩渦中心」去嘗試解圍,束樰瀧悠然開口了,
「收屍這種事倒也不必勞煩嵇大人,草民不過是在外域得了件有趣的玩意,正在請滄月大人辨其真偽,真君何等尊貴身份,斷不至於為此草芥人命。」
一聽這話嵇白首來勁了,大剌剌往境主正席下的台階上一坐,順手抄過秦桓席上一壺新酒就往嘴裡倒,
「我錯過了什麼?」
束樰瀧言簡意賅解釋了一遍,將那錦盒裡的冠羽呈上,嵇白首眼睛亮了,
「這寶貝我真是第一次見!滄月真君,明人不說暗話,這冠羽可真?」
孤滄月腮幫緊了又緊,將掌中冰晶龍捲化散,悶悶地嗯了一聲。
「確是本君重塑元神時蛻下的冠羽,廢物而已。」
他的話讓嵇白首顯出莫大的興趣,
「崩管是不是廢物,諾可為真?當真可憑此物御使真君為得其此物之人做一件事?」
……
孤滄月的沉默正是最響亮的肯定。
嵇白首一臉羨慕嫉妒恨,
「哎呀束老闆,你賺大發了!我要是你,就要來他的不死神殿住上千年,感受一下上古神山的天地靈氣,想必修為能有大成!」
束樰瀧淡淡一笑,
「嵇大人慣愛說笑,草民一介凡夫,莫說毫無法能修為,就算有,那上界古神所居之處又豈是我等賤民能踏入半分的所在?」
「還不如直接要滄月真君的性命來得實在。」
束樰瀧聲音不大,卻讓殿中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這種話豈能言戲,聞者莫不當束樰瀧在就地找死,一時皆變了臉色。
「束老闆慎言!」
秦桓不宜親自下場開解,但秦雪櫻卻再不能坐視不理,她緊著端起一樽酒敬給孤滄月,
「束老闆定然是喝醉了,真君莫要怪罪,雪櫻敬您一杯!」
孤滄月置若罔聞,只是冷眼看著束樰瀧,那眼神卻讓秦雪櫻禁不住背脊發涼。
他自席上消失,瞬間出現在束樰瀧面前——一身黑金蟒袍,銀髮耀眼,束樰瀧則一身月白錦袍,烏絲如墨。一黑一白,兩人站在一處,活像彼此的鏡像。
「憑你也想取本君性命?」
孤滄月往前又湊近了些,手一伸,指尖化形為尖銳的鸞鳥利甲,搭在了束樰瀧脖頸上——只是碰觸,頸上便已多了一條鮮紅血痕。
「滄月真君手下留情!既是家宴,當以和為貴。」
秦雪櫻硬著頭皮再勸,聲音不自覺有些抖。
不料束樰瀧絲毫不懼,甚至一反常態大笑出聲,
「多謝長公主掛懷,滄月真君不會殺我。」
「應該說,他不能殺我。」
「持鸞鳥冠羽者,心愿未達之前若遭歹人加害身故,鸞鳥上神需為其手刃仇人,草民說得可對?」
「滄月真君總不會為了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賤民自戕吧?」
……
「你找死!」
孤滄月利甲寒光一閃,束樰瀧脖頸上流下的血瞬間將其衣襟染紅——但他眼中卻明顯笑意更濃。
他知道自己賭贏了——孤滄月,守諾,要臉。
束樰瀧將那蛻下的冠羽交到孤滄月手裡,而後向著境主和眾人一拜,
「滄月真君重諾,依規矩需為草民無條件辦一件事,但做何事我一時沒有主意,這件事今日便先欠下,一年之內我若有所求,便請真君兌現諾言,我若無所求,此事便就此作罷,再不提冠羽之諾,如何?」
「束某雖一介草民,卻也一言九鼎,今日借境主大人福地,請各位貴人為我做個見證。」
……
至此,心大如宋微塵都聽出了不對勁,看來束樰瀧並非全然是為了替她脫困,而是有備而來。
他今日似算準了孤滄月定會赴宴,而他必須要在這個場合將冠羽之事擺上檯面,讓眾仙家貴胄傳散出去,一年之內孤滄月都會是他身邊最大殺器——他可以提出任一要求,而孤滄月卻不得不滿足。
換句話說,束樰瀧要讓世人皆知,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了孤滄月。
雖然尚不清楚束樰瀧的底牌到底是什麼,意欲何為,但宋微塵總覺得不安,她很清楚,孤滄月看似邪佞,實則良善單純,而束樰瀧看似無害,實則深不可測。
是,即便到了此刻,孤滄月將她看做趨炎扮蠢的陌生人且實打實地傷了她,宋微塵還是禁不住為他擔心。
見孤滄月一臉火大拂袖出了殿,她也悄悄跟了出去。
宋微塵不信他會忘了自己。
他一定有隱情,她一定要好好同他聊聊。
境主府比想像中的更大,宋微塵急急出了殿,先在僻靜處脫下白袍,露出桑濮的裝扮,雖然手腕受傷無法撫琴,但總不好叫「桑濮」直接缺席,今夜因著方才的鬧劇境主肯定心裡生惱,萬一再因此給墨汀風惹事得不償失。
飛速換下衣服,將白袍交給司塵府跟來的一名破怨師看管,宋微塵沿著隱約瞥見孤滄月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那是境主府的殿前花園。
說是花園,卻明顯比別處府邸的更大,中有假山涼亭無數,宋微塵走出了一身薄汗都沒能走出去,更別提看到那隻大鳥。
漸漸的,她發現了異常——不是花園大,而是有「詭」,這個花園本身是一個法陣,也不知是觸發了什麼,被這花園認作了闖入者,所以才走不出去。
正在糾結要不要用「名召禁」將墨汀風喚來助她脫困,忽聽得身旁假山後碎石碾動——有人走過!
宋微塵緊忙追了過去,現在這種情況,哪怕跟著人先出了這法陣花園也好啊!
可假山後空無一人。
宋微塵萬分不解,她踩著地上碎石,發出了與方才同樣的聲響,人呢?
四下顧盼,忽覺身後有異!
她猛然轉身——
看見了那個記掛許久的人,銀絲月華如水,雲母鳥喙面具好端端戴在臉上,不是大鳥又是誰。
宋微塵眼眶溫熱,向著孤滄月走近一步,
「……唔!」
可還沒來得及叫出他名字,就已被孤滄月重重掐住了喉嚨,
「憑你也想跟蹤本君?」
「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