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謹原本是想要去燕時滿王府內歇息,可一想到他表弟那聒噪的性格就受不了,還是改了主意往紫雲樓去。
可千算萬算,算不到竟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燕時滿居然今夜也在紫雲樓。
只不過他今夜是作為「妙音娘子」的身份出現的,因此即便看到他表哥時,內心多麼激動,表面上也要裝出一副溫婉的模樣。
「表哥,你怎麼和沈娘子一齊過來了?」燕時滿眸子裡滿是好奇,上次表哥見沈娘子時,還一臉冷漠,如今倒跟她同進同出,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時滿,該你上場了。」沈雲嬌忙說道,如今她和蕭懷謹關係明暗未定,若是燕時滿貿貿然開口詢問,或許蕭懷謹一生氣就把她扔回清心閣也說不準。
她才不要回到那滿是動物屍體的房間。
「哦哦哦,那雲嬌你們等我,我今晚演出完後便去找你們。」燕時滿說完這句話,便往後頭去拿自己的琵琶。
「時滿???」
蕭懷謹在她身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們關係還真是親密。」
最後的「親密」二字他咬得極重,反而聽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沈雲嬌知道這人愛吃醋的毛病又犯了,便笑著道,「時滿與我關係好,是因為他喜歡我做的胭脂水粉,陛下千萬不要誤會了。」
她眉眼含笑的模樣,在流光暗轉的酒樓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動人心魄。
蕭懷謹只消一眼,頓覺心頭一陣激盪。
「朕沒誤會。」
他說完這句話,便自行邁開步伐上了二樓。
掌柜忙將自己的主人請到二樓天字號的雅間,剛想開口詢問是否要備酒菜時,蕭懷謹擺了擺手,盯著門口看了好一會兒。
見沈雲嬌被丫鬟一步步攙扶到門口時,他才開口說道,「都退下,門關緊。」
下人們聽令連忙低著頭碎步走了出去,連扶夏也被關在了門外。
一時間這房間寂靜無比,與外頭的歌舞喧譁仿佛兩個世界。
月上中天。
沈雲嬌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盯著蕭懷謹道,「陛下想問什麼?」
蕭懷謹將手一伸,一條做工醜陋又少許有些褪色的粉繩躍然呈現在他手心上。
「這是你的嗎?」蕭懷謹沉沉問道。
有一日,他起床時,發現這扭得跟麻花一樣的繩子居然出現在他枕頭底下。
想扔掉時,他卻猶豫了,之後每每睡不著時,他便拿出粉繩來細細端詳。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東西。
沈雲嬌接過那條繫著粉玉的繩子,彎了彎眼睛,頰邊現出一個笑渦,「陛下猜得沒錯,這粉繩就是我的."
蕭懷謹才從她的笑容回過神來,一聽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心裡仿佛有塊大石頭砰然落地。
他為何留著沈雲嬌的物件,答案昭然若揭。
沈雲嬌將那條粉繩繫到了手腕上後,雪白的手腕在蕭懷謹面前晃了一晃,笑道,「陛下不記得了,可這是陛下親手給我編的。」
聽完蕭懷謹倒是愣住了。
他會親自給姑娘編粉繩?
蕭懷謹內心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自己竟然能墮落到如此地步。
「陛下就只有這個問題嗎?」沈雲嬌笑著抬眸望他,她知道對方面上雖然仍舊保持著沉靜,可心裡的情緒定是翻天覆地地翻滾著。
「沈雲嬌。」
蕭懷謹知道,話都說到這一步了,什麼試探都是無意義的了。
他沉著臉,走到沈雲嬌面前,冷聲問道,「朕與你,之前可曾有過男女之情?」
「陛下猜對了。"
沈雲嬌應得極爽快,目光在蕭懷謹臉上流轉,卻發現他臉上並沒有類似高興或者驚喜的情緒。
沈雲嬌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順帶著連笑顏都垮了。
她抬手指指蕭懷謹,道,「陛下,在你沒有失憶之前,我與你便早已確認過彼此了。」
蕭懷謹即便心底預料到這個答案,可當他聽到如此確切的回答時,素來冷若冰霜的面孔還是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喜歡沈雲嬌?
真是古怪至極。
在他的想像中,自己應該是無情無心的那種人,不料竟然已經有了喜歡的對象。
更何況這喜歡的對象,還是京城裡名聲最不好的沈家之女。
若他沒記錯的話,當年沈雲嬌為了追裴世子,鬧出過多少風波,最終不惜動用沈相的權勢,來逼迫裴世子就範。
如此猖狂又跋扈的女子,怎麼能夠入得了自己的眼?
在他為此困惑時,沈雲嬌繼續說了下去,「陛下,當初是你先開始糾纏我的。」
蕭懷謹眸子沉了陳,默默的不說話,就站在那邊聽沈雲嬌將他們認識的始末重新講述一遍。
「陛下?」
沈雲嬌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堆,結束時卻發現對面的人正在失神發著呆,她便忍不住出聲喚了一句。
蕭懷謹回過神,無所謂地扯動嘴唇,眸子慢慢垂了下去,瞧不出裡頭的情緒。
片刻後,沈雲嬌才聽見他緩緩說道,「朕知道了。」
「沈氏。」
聽到他如此叫自己,沈雲嬌愕然地睜大眼眸。
內心不安卻瘋狂地蔓延。
耳邊卻聽見蕭懷謹說道,「這段過往,你便忘記了吧。」
「朕不記得你,也不想再費心思去尋回這段記憶。」
」所以,無論你與朕之間有過什麼,從今往後,就不必再提了。」
聞言,沈雲嬌只覺背脊處一陣發涼,心底似有什麼東西炸裂開來。
無邊的痛楚順勢蔓延,一直流竄到四肢百骸。
蕭懷謹的意思是,即便他知道這件事,他也無動於衷,寧可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繫。
沈雲嬌聽著他冷漠的語氣,還有冰涼的惡眼神,仿佛世間最鋒利的刀刃,一下子就扎進了她的胸口。
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全身的力氣好像被他那幾句輕飄飄的話給抽乾了。
蕭懷謹見沈雲嬌這備受打擊的模樣,心頭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既然已經真相大白了,他也沒必要在這裡多做逗留。
他深吸一口氣,剛想轉身離開時,卻見沈雲嬌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
「既然陛下已經將這事講明了,臣女也沒有呆在這裡的必要了。」
她聲音顫抖,腳步卻極為堅定。
蕭懷謹見她頭也不回地打開了門,在扶夏的攙扶下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
不能去追。
蕭懷謹勸誡自己。
之前沈相弄權,搞得朝野一片烏煙瘴氣。
沈雲嬌作為他的女兒,品德名聲樣樣皆是下乘。
他是九五至尊,如何能和這種女子糾纏在一塊。
可是,自己的心尖卻無端顫抖著發著疼,口中亦是充滿了說不出的苦味。
轟隆一聲。
驚雷驟然響起,隨之豆大的雨點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