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的光影投在門口地毯上。
李玄貞淒涼一笑:「七娘,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瑤英沒有看他,道:「你恨我阿娘,害過我阿娘和阿兄,害過我,後來你救了我阿兄,救了我……你我之間隔著父母尊長的仇恨,經歷了這麼多,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玄貞閉了閉眼睛,「那李仲虔想殺我,你為什麼攔著他?你對我真的只有恨?」
瑤英淡淡地道:「因為你畢竟是魏朝太子,殺了你,他會被李德追殺。」
李玄貞眼中的亮光漸漸黯淡,神色落寞。
「我可以等你原諒我,哪怕要等上一輩子。」
瑤英面無表情。
「長兄……」
她輕聲道。
聽到這個稱呼,李玄貞渾身發抖。
「我給過長兄機會,我想長兄只是一時被仇恨蒙蔽……你一次次把我阿兄逼上絕路,我不得不學著和魏明勾心鬥角,學著周旋應對東宮的刁難。你和我阿兄一起領兵,你身為太子,錢糧充足,要援兵有援兵。我阿兄想要討援兵,難上加難,明眼人都知道我阿兄以後會被你為難,他帶兵攻打最堅固的城池,所得的戰果還要被其他人瓜分,他的部下往往得不到提拔,所以他只能招攬一些三教九流……」
「阿兄過得很辛苦,因為怎麼都逃不出李德的掌心,他只能堅持下去。」
瑤英看向李玄貞:「你恨我們也好,放下了仇恨也罷,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李玄貞眸中泛起濕漉漉的光。
「你給過我機會……那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做回長生,我會彌補我的所有過錯,給我一個機會!」
瑤英搖搖頭:「你不再來打擾我和我阿兄的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彌補。」
李玄貞沉默了一會兒,眸底閃動著化不開的陰霾。
「七娘,我做不到。」
瑤英眉頭緊皺。
李玄貞自嘲一笑:「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
「阿娘死之前,我只想和阿娘在亂世之中好好活下去,後來魏郡被敵軍攻破,我們母子遭受了很多……」
李玄貞痛苦地閉上眼睛。
母親的遭遇一直沉埋在他心底,為了母親的名聲,這件事他從未對任何人吐露,以後也不會。
「再後來……阿娘死在我面前,只為了保住我的太子之位,我能怎麼辦?」
他被綁在了刑台上,餘生都必須為母親臨終的遺願活著,否則,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為了母親,他暗暗積蓄實力,等著刺殺李德,針對李仲虔。
為了心中那個永遠填不滿的空洞,他保護朱綠芸。
為了屬下的信任,為了平定亂世,讓這世上少一點像他母親那樣的婦人,他帶兵征戰。
現在,他要做回自己,彌補自己曾經的過錯,他曾經有機會像個普通人那樣,她讓他看到希望,他在黑暗中追逐那一束光。
如同夸父逐日,要麼實現願望,要麼在追逐的路途中死去,沒有其他選擇。
他早就在母親身死的那天一同死去了。
「七娘,我遇到了你,和你經歷了這麼多,你還活著,我也還活著……」
他苦笑,兩道目光陰沉而瘋狂。
「我認了,這是我李玄貞的命。」
他長嘆一聲,既苦澀,又甜蜜。
「剛和你相識的時候,我以為可以和你好好相處,沒想到你是我的仇人,我心裡惱恨,屈辱,我恨你,更恨那個對你心軟的自己,我縱容魏明除掉你,然後發現自己後悔了……」
「七娘,我不想再後悔,既然老天要這樣玩弄我,那我索性放縱自己!我厚顏無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恨我,我沒有其他選擇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放棄。」
李玄貞幽幽地嘆口氣,眼中的戾氣越來越深,猛地坐直身,抓起一柄匕首,塞進她手中。
「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只有殺了我才能原諒我?好,你殺了我。」
他緊緊握著瑤英的手,將匕首送進自己的胸膛。
匕首鋒利,很快劃出一條傷口,血珠冒了出來。
瑤英嚇了一跳,想掙開他的手。
李玄貞緊握不放,死死地盯著她,神情瘋狂,仿佛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匕首繼續往裡刺入,胸膛血肉模糊。
「七娘,這就是我!」
他嘶聲道,雙眸血紅。
瑤英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貞鬆開攥著她的手,抬起手臂攬住她,將她拉近自己,布滿深沉陰狠的臉越離越近。
瑤英猝不及防,呆呆地看著他。
那雙狹長的鳳目里翻湧著陰鬱、熱烈的**。
瑤英瞪大眼睛,愣了很久。
「你瘋了!」
她忽地反應過來,一把推開李玄貞,霍然站起身,心口湧起一陣難受的感覺,渾身冒起雞皮疙瘩,被他碰過的地方火燒一樣。
李玄貞倒回榻上,麵皮疼得抽搐了幾下,紗布下湧出鮮血,臉上神情木然,一雙鳳眸直直地看著她。
「我沒瘋。」
他道。
「李瑤英,我想要你。」
恍若焦雷在耳邊炸響,瑤英心裡一陣陣噁心涌動,抬腳就往外走。
他是她的兄長,她以為他的歉疚來自於他的悔悟和昔日相識一場的情分,沒想到他居然對她存了這樣的心思,簡直不可理喻!
李玄貞看著瑤英決絕離去的背影,笑得苦澀。
「瑤英,你不是李德和謝滿願的女兒。」
瑤英腦子裡嗡嗡一片亂響,聞言,霎時冷靜下來,腳步頓住。
李玄貞忍著傷口的劇痛爬起來:「我派人查過了,再三確認,當年謝滿願沒有身孕,因為我母親身死,她謊稱有孕,謝家人幫她隱瞞,李德經常離家,沒有起疑……你是謝無量在戰場上撿回來的棄嬰,裴公的信可以證實你的身份。」
瑤英背對著他,沉默了很久。
「我沒有騙你,我不是你的兄長。」
李仲虔也不是。
所以李玄貞剛剛找到瑤英的時候,不敢告訴她真相,因為那時候他還必須回涼州主持大局,不能久留。
現在他必須告訴她真相,她秘密來到王庭,一定是為了攝政王蘇丹古。
「所以呢?」
一聲淡淡的發問打破岑寂,瑤英回過頭,看著李玄貞,面色如常。
「你不是我的兄長,我們之間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
李玄貞愣住。
瑤英唇角一扯,「就算我是舅舅撿回來的孩子,阿娘照顧我,阿兄養大了我,我們相依為命,我和阿兄有沒有血緣關係都不會改變這一點,我和你之間發生的事也不會就這麼一筆抹去,什麼都不會改變。」
她轉身便走。
李玄貞回過神,叫住她:「假如你還有親人在世呢?」
瑤英的背影停了下來。
「瑤英,我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什麼人,知道你還有血脈親人在世……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世,李仲虔呢?他知道你不是他的親妹妹,會怎麼想?」
瑤英一笑,回頭:「你想用我的身世來威脅我?」
李玄貞苦笑著搖搖頭:「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李仲虔不會想知道你的身世……你信我,我不想傷害你。」
他看著她的眼睛。
「我只想和你重新開始。」
瑤英望著他:「我的親生父親是什麼人?」
李玄貞說了一個名字。
瑤英袖中的手握緊,轉身離開。
親兵站在外面等著她,見她臉色難看,忙問:「七娘,怎麼了?」
瑤英半天回不過神,臉色蒼白,走出很遠後,突然停下來。
「把太子送去綢緞鋪,安排人送他回高昌,這事瞞著阿郎,不要讓阿郎和太子見面。」
親兵不明所以,應喏。
瑤英神色恍惚,回到屋中,屏退親兵,道:「我身上不適,要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我睡醒了再來稟報。」
親兵退了出去。
……
一個時辰後,幾名親兵沖入李玄貞屋中,強行攙扶起他,帶他出門。
李玄貞正要掙扎,親兵按住他的胳膊,低頭,扯下面巾。
「太子殿下,是我。」
他語氣恭敬。
李玄貞一怔,鳳眸瞪大。
來人迅速戴上面巾:「太子殿下想要什麼,我們都能替您辦到。」
半個時辰後,一輛帳幔圍著的馬車駛出庭院,守衛知道瑤英要送李玄貞走,檢查了車廂,抬手放行。
下午,李仲虔匆匆趕回庭院,進屋去看妹妹,敲了半天門,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皺了皺眉,推門進去,掀開榻上的錦被。
錦被底下,只有一包堆疊的衣物。
李仲虔臉色驟變:「人呢?」
眾人大驚,忙叫來各處守衛的親兵,這一清點才發現少了一些人,各處都找不到瑤英的蹤影。
李仲虔暴怒:「明月奴沒出過門,人怎麼會不見?」
親兵四處尋找,想起今天只有李玄貞乘坐的馬車出去過,冷汗涔涔。
這時,一聲尖銳的嘯響破空而至,一支羽箭竄入院中,扎在土牆上,箭尾錚錚。
李仲虔沉著臉拔出羽箭,取下箭上的信,看完,身上發抖,目光狠厲。
「他們帶走了明月奴,警告我們別走漏消息,不然就殺人滅口。」
親兵們臉色大變。
……
王寺。
曇摩羅伽一身雪白袈裟,坐在書案前。
禁衛軍中郎將和他稟報市坊的動亂,保證會徹查下去,接下來歡慶活動還會繼續,絕不會再發生鬧市行兇之事。
他靜靜聽著。
「王!」
緣覺衝進禪室,上氣不接下氣。
畢娑示意中郎將退下。
等人走了,緣覺連忙道:「公主走了!」
禪室陡然安靜下來。
「衛國公突然大怒,帶著公主和親兵離開了,小的怎麼攔都攔不住。」
畢娑目瞪口呆。
曇摩羅伽手指輕拂佛珠,一語不發。
……
聖城外。
瑤英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在昏暗的車廂里,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捆綁,嘴裡也塞了軟布,馬車顛簸,晃得她頭暈噁心。
她記得自己在屋中榻上小睡,誰帶走了她?
旁邊傳來一聲低語:「你醒了?」
瑤英醒過神,對上一雙爬滿紅血絲的鳳眼。
她試著坐起身,動彈不得,想用牙齒咬開手上的繩索,繩索是皮質的,咬不動。
李玄貞躺在她身邊,悶哼幾聲,壓抑痛苦,小聲說:「別崩了牙齒,你咬不斷的。」
瑤英咬牙:「你想做什麼?」
李玄貞苦笑:「我什麼都沒做……」
「綁走我的人是誰?」
能在守衛眼皮底下帶走她的人,一定是漢人。
「是李德。」
瑤英心念電轉,「不可能。」
李德所謀甚多,他想收復西域,招攬人心,穩定朝堂,鞏固地位,西域的光復是足以彪炳史冊的偉業,而西域世家豪族並不信任魏朝,一旦他觸怒世家豪族,也就徹底失去人心,他不敢輕易打破現在的平衡局面,下旨冊封瑤英就是在安撫她,示好豪族世家。眼下,李德不可能派人來抓她。
李玄貞咳嗽幾聲,虛弱地道:「不是李德的指令,是李德派來的死士。我認得他們的頭領,他們奉命來抓我回長安,我之前落到他們手上,逃脫過幾次。他們混在使團里跟著來了王庭,見我捨身救了你,猜出你是我來王庭的原因,所以要把你一起抓回去復命。」
「這些死士從小接受訓練,眼裡只有任務,不會顧及大局。」
瑤英焦急地問:「他們是不是對我阿兄做了什麼?」
李玄貞看著她。
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還是這麼關心李仲虔。
「沒有,他們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王庭肯定沒發現你是被綁走的,李仲虔沒出事。」
瑤英鬆口氣,心計飛轉,思考脫身之法。
她不見了,曇摩羅伽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很著急?
他病著,還要擔心她……
瑤英一邊思索怎麼逃生,一邊擔心曇摩羅伽和李仲虔,試著蹭了蹭腦袋,發現頭髮上的簪子早就被拔掉了,踢踢腿,藏在靴子裡的匕首也沒了。
「你別動,別傷著自己……」李玄貞輕聲安撫她,「李仲虔肯定追上來了,我會想辦法拖住他們,你找機會逃走。」
瑤英不語。
李玄貞笑了笑,「你不相信我?」
他嘆口氣,望著車頂。
「七娘,我確實想得到你,我會不擇手段,不過我知道李德一旦摻和進來,你就危險了……我不能讓他發現我喜歡你。」
瑤英沒有作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李玄貞示意瑤英咬住軟布裝睡。
一人掀開帘子往裡掃了一眼,道:「太子殿下,我們安排了另外幾輛車馬引走李仲虔,您放心,等離開王庭,我們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李玄貞的心一沉。
李仲虔如果被引走了,那即使他拖住這些死士,瑤英也逃不了,而他現在身負重傷,連刀都拿不起來。
「你們是怎麼混進聖城的?誰是內應?」
死士笑道:「這就不勞殿下操心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年前,聖上囑咐我們一定要把太子殿下帶回長安,我們跟著殿下一年了,殿下始終不肯回去。現在我們抓著了公主,殿下可別再跑了,否則,我們就對公主不客氣。」
李玄貞冷笑:「公主現在是西軍首領,你們動了她,怎麼向聖上交代?」
死士獰笑:「我們不管她是什麼人!只要能把太子殿下帶回去,接下來的事輪不著我們操心!」
他說著,對著瑤英舉起刀。
李玄貞臉色陰沉:「別動她!」
死士勾唇一笑,收起刀,放下帘子:「那殿下就安分點,別逼我們動手。」
……
大道上黃沙漫捲,快馬如一陣烏雲,刮過大道,馬蹄如雷。
李仲虔帶著親兵狂奔數十里,終於發現車馬的蹤跡,追了上去,圍住馬車。
趕車的人瑟瑟發抖,滾下車轅。
「明月奴!」
李仲虔一把掀開車簾,掃一眼車廂,一個臉上蒙了面紗的女子躲在車廂中,驚恐地望著他。
他心裡咯噔一聲,臉色鐵青。
「這個也是假的。」
一行人立刻驅馬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
另一個方向。
馬車飛馳。
瑤英費了半天勁兒,終於咬開手上的繩索,趕緊解開腳上的,然後把繩索鬆鬆地套回手腕和腿上,以免死士看出來。
她心急如焚。
李玄貞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嘔了幾口血,身上打顫。
瑤英眼珠一轉,喝住死士:「太子傷成這樣了,你們還不停下給他換藥?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怎麼回長安復命?」
死士們將信將疑,掀開車簾往裡看。
李玄貞明白瑤英的打算,配合地渾身哆嗦。
死士一直跟著李玄貞,親眼看見身上帶傷的他為瑤英擋刀,遲疑了一下,怕他真的有什麼不測,停下馬車,為他換藥。
匆匆包紮完,繼續趕路。
瑤英面露失望之色,她以為可以多耽擱一會兒。
天色昏暗下來,狂風呼嘯。
為了躲開巡查,死士專挑人跡罕至的地方走,周圍一片荒原,夜裡沒法趕路,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夜裡氣溫驟降,冷風刺骨,車簾被風吹得颯颯響。
李玄貞艱難地坐起身,掀開車簾,掃一眼外面,道:「等會兒搶匹馬就跑,不要回頭,往南邊方向跑,他們很狡猾,沒有往東走,而是在往北走。」
他回頭看著瑤英。
她神情緊張,全神貫注地觀察外面的動靜。
發現被抓後,她雖然焦急,但沒有驚慌失措,在她流落西域的那段時日,肯定已經習慣這種日子。
他心頭滋味難言。
兩人耐心等到半夜,無星無月,四野黑魆魆的,李玄貞掙扎著下了馬車,說自己要去如廁,不想弄髒車廂,死士哈哈大笑,扶著他走開。
暗夜裡,李玄貞眼前發黑,手腳發顫,等了足足半盞茶的工夫,狠狠咬破舌尖,猛地一個扭身,抽出過來催促他的死士腰間的匕首,刺向死士的喉嚨。
另一頭的馬車裡,聽到騷動聲,瑤英趕緊爬下馬車,吸一口氣,邁步狂奔,翻身上馬,一提馬韁,沖入茫茫夜色。
死士不會殺了李玄貞,李玄貞沒有性命之憂,她必須儘快逃出去,就算失敗被抓,也能拖延點時間,或是留下點痕跡。
瑤英心如擂鼓,攥緊韁繩,在暗夜中疾馳。
很快,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和死士的呼喊咒罵聲。
瑤英咬咬牙,催馬加速。
身後死士越來越近,近到她能看到他們手中寒光閃閃的長刀,呼喝聲就在她耳邊響起,一個死士張開大手抓向她的胳膊。
嗖的一聲銳響。
一支鐵箭刺破暗沉夜色,從暗夜裡射出,箭上附了內勁,氣勢萬鈞,直接扎穿死士的胳膊。
死士慘叫一聲,跌落馬背。
鐵箭連珠射出,嗖嗖聲一聲接著一聲,如長虹貫日,慘叫聲四起,幾個死士先後落下栽倒在地。
瑤英喘得像拉風箱一樣,抬起頭。
前方暗夜處隱隱有暗影浮動。
一人一騎從黑暗中沖了出來,馬上的男人一襲藍衫,肩披白袍,身影挺拔,手持長弓,腰佩箭囊,沉著地引弦搭箭,箭矢如電,兇猛霸道,又有種慈悲意味。
又有幾個死士落下馬背。
黑雲暗涌,夜色濃稠,鐵箭的寒光映在男人臉上,映出面巾下一雙冷冷的碧色眼眸。
瑤英張了張嘴巴,眼眶倏地發熱。
天地間,只剩下他朝她疾馳而來的蹄聲。
身後喊殺聲震天,黑馬轉瞬間馳到他跟前,男人一手持弓,一手攬住她的腰,一個輕巧的借力,把她抱到自己懷中,她伸出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感覺到自己安穩地落在了馬背上。
瑤英渾身都在戰慄。
曇摩羅伽展開白袍,把她裹進去,垂眸看她。
瑤英淚盈於睫,顫聲道:「你瘋了。」
和評價李玄貞一樣的三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駿馬狂奔,顛簸中,曇摩羅伽一言不發,手按在她脖頸上,把她緊緊地按進懷裡。
瑤英聽到他的心跳,依舊緩慢從容。
和尚,你瘋了啊。
瑤英笑了笑,淚花閃爍,震驚,酸澀,甜蜜,歡喜,心疼,擔憂……萬般滋味翻湧沸騰,心裡慢慢安定下來。
……
不遠處,蹄聲如雷,更多黑影朝他們靠近,為首的男人一雙鳳眼盈滿暴戾,策馬上前,舉刀,看到馬背上相擁的曇摩羅伽和瑤英,愣了一下。
「阿郎!找到七娘了!」
親兵大聲喊他。
李仲虔沉下臉,狠狠地瞪一眼曇摩羅伽,策馬上前衝殺。
算了,這個蘇丹古很聰明,知道他和瑤英不會無故離開聖城,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找過來和他一起四處尋找追查死士的蹤跡,這一路奔波,多虧他熟悉地形,他們才能追上來,苦勞功勞他都有……明天再找他算帳!
死士沒料到這麼快就被追上,果斷撥轉馬頭,回到火堆旁,讓其他人引開李仲虔,自己抓起李玄貞,逃之夭夭。
噗嗤一聲。
匕首直刺入血肉。
劇痛傳來,死士低下頭,看著李玄貞,不敢相信。
「太子,李仲虔來了,你殺了我,就不怕李仲虔殺了你?我們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李玄貞目光陰冷,抬起匕首,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刺進死士的胸膛。
死士慘叫,兩人一起從馬背跌落。
李玄貞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看到死士捂著傷口站起身,飛撲上前,抱住死士的腿,死士踉蹌著倒下,他爬上去,匕首劃破死士的喉嚨。
死士瞪著他,死不瞑目。
李玄貞丟開匕首。
「想傷她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這些人有秘密傳訊的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遞訊息,一個都不能留。
絕不能讓李德知道他的心思。
李玄貞癱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
李仲虔帶著親兵解決了剩下的死士,策馬轉身。
「明月奴!」
隔得老遠他就大喊。
「沒事吧?」
瑤英回過神來,從曇摩羅伽懷裡探出身子,「阿兄,我沒事。你呢?沒受傷吧?」
「我沒事。」
李仲虔搖搖頭,道,看著曇摩羅伽抱著瑤英的那雙胳膊,渾身不舒服。
親兵把暈厥過去的李玄貞帶了過來,「阿郎,怎麼處置他?」
李仲虔舉起長刀。
瑤英想了想,道:「阿兄,他和那些人不是一夥的。」
李仲虔冷哼了一聲,收起長刀,「抬回去,你們親自看著,高昌使團里有他們的內應,你們記住,一個眼生的人都不要。」
眾人得令。
李仲虔讓親兵給瑤英牽了匹馬過來。
瑤英從曇摩羅伽懷裡鑽出來,他一聲不吭,解下白袍罩住她,看著她下馬。
她爬上另一匹馬,攥緊韁繩,小聲對李仲虔道:「阿兄,蘇將軍身上有傷,我不放心他,先跟著他走,等回去了,我再和你細說今天的事。」
李仲虔老大不高興,不過看到瑤英面色焦灼,一雙眼睛都急紅了,不忍讓她為難,輕哼一聲,道:「也好。」
他心裡有些內疚,他的屬下趕走了王庭親衛,才會讓這些死士趁虛而入。
瑤英和他分開,驅馬跟上獨自走在一邊的曇摩羅伽。
長風呼嘯,她裹緊身上的白袍,靠近他,想說話,還沒張口,眼睛先紅了。
砰的一聲響,曇摩羅伽忽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駿馬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動靜,轉頭,圍著他打轉。
「羅伽!」
瑤英一扯韁繩,下了馬背,撲到他身邊,把他翻過來。
他臉上的面巾落下,碧眸仰望著她。
「你要走了?」
他輕聲問,意識朦朧。
瑤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心頭大慟。
你不是生氣了,幾天不理人,逼我走嗎?
你不是說,我想走就可以走的嗎?
你事事考慮周到,怕連累我,不想輕慢我,你知道一切情愛都是露水虛幻,你什麼都想得透,為什麼還執著於我?
瑤英淚如泉湧,嘴角卻輕輕翹起,雙手捧著曇摩羅伽的臉頰,低頭,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我在這裡,和尚。」
曇摩羅伽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氣息交融。
他怔怔地道:「我是王庭的佛子……我的病好不了。」
瑤英笑中帶淚:「不要緊,我們慢慢治。我說了,不在乎你是個和尚,你不用還俗破戒。」
不管治多久,不管結局是什麼。
試一試,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