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丁學院
「咚咚咚。」
「請進。」
「您好,大師。」
看清來人身上的服飾,玉小剛放下了手裡的資料,同時回憶起對方的身份信息。
『素雲濤,武魂殿執事,武魂獨狼,26級大魂師,最近正負責今年諾丁城附近村落的武魂覺醒。』
「請問執事大人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咳,大師,這『大人』我可不敢當,額……我今天……也不是以執事的身份來見您的……不過確實有事相求……」
素雲濤搓了搓手,刻意低頭,顯得格外緊張。
無他,自己眼前這位可是魂師理論界的第一人、黃金鐵三角的「智慧」之角、以半級先天魂力修煉至29級、被冠以「大師」之名的「大人物」。
——至少對他這種層次的人來說,確實是大人物。
「額……聽說大師您是為了更方便研究低級魂師的成長,所以才來到諾丁城的?」
素雲濤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玉小剛的反應。
「某個意義上來說,沒錯。」
儘管在這強者為尊的世界裡玉小剛29級魂力的確不高,但這「身為魂師理論界第一人卻跑到這種窮鄉僻野來」的操作,怎麼看也不和「正常」二字掛鉤。
時間一長,就有人討論起玉小剛待在諾丁學院的動機,其中比較有說服力的就是素雲濤聽到的這種「為了研究」的傳聞。
聞言,素雲濤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有機會。』
「額……是這樣,大師。我最近不是正負責附近村落的武魂覺醒嘛,然後有一個村子剛好就只有一個有先天魂力的孩子……正好每個村的工讀生推薦名額也是每村一個,所以就送過來了……
嗯……她是變異武魂,原型應該是藍銀草,先天魂力兩級半。您看……符不符合您的……研究需求?」
玉小剛長嘆了一口氣,道:「有什麼事直說,我現在是諾丁學院的教師,這孩子即便你不說我也會關注。」
在他看來,素雲濤此舉有借花獻佛之嫌,真要從利益角度出發他現在完全可以把他轟出去。
「額……是這樣的,這孩子家裡情況有些特殊,搞不好村裡有人會來鬧著讓她回去,您看要是這事兒真發生了……學院能不能護一下這孩子?」
「……就這?」玉小剛只覺得一陣頭大,不由得瞅了眼牆上的掛鍾。
嗯,教師食堂馬上開晚飯了。
「邊走邊說吧,雖然鄉里矛盾學院不會幫她,但只要不是她直系親屬發話讓她走,學院都不會同意的。」說著,他兩下收拾好作勢要起身。
素雲濤見狀,暗道要遭,連忙補充到:「就是這孩子的直系親屬有問題啊——這麼跟您說吧,這孩子幾乎是武魂覺醒完就求我帶她走。」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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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聖魂村
某位隱姓埋名的唐姓「鐵匠」正面色鐵青地看著攔在自己面前的眾人。
「倒是我小瞧天下人了,一個小小的聖魂村,居然有人能做到這般算計。」
一天前,唐昊接到了鄰村的一個單子,說是鄰村的鐵匠受傷了做不了,需要他打好後送過去。
以他的身份自然看不上這點報酬——但一個正常的普通鐵匠絕對會心動,那可是一大塊精鐵的邊角料!
換言之,如果他不接,那他的隱藏也就成了個笑話。
正好,他女兒今年要進行武魂覺醒儀式,到時候不管怎麼安排,一筆來路正當的錢也能做到有備無患,於是他接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村里告訴他的儀式時間居然是假的!等到他回來,自己女兒已經進行完武魂覺醒儀式、被送走了!
他們怎麼敢!
「堂天陽。」
村長老傑克叫出了他的化名。
「我們為什麼這麼做,你自己心裡難道還沒有數嗎?!」
「你捫心自問一下,如果小銀兒還在這,你會准她走嗎!」
「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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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玉小剛被素雲濤的解釋驚到了:「你是說,她生父在她4歲半以前整日酗酒,根本沒管過她?」
「對。」
「但是四歲半一到,堂天陽不知道怎麼的,就開始對她嚴加看管。不光逼著她學鍛造,甚至連跟著村里人來城裡採購都不准?」
「沒錯。」素雲濤補充道:「據村長說堂天陽剛振作起來那會兒孩子還是很高興的,甚至被逼著掄鍛造錘她都一聲不吭。直到後來堂天陽開始限制她的出行,村長又在她手上發現了不輕的傷,這才鬧得全村皆知。」
此時兩人來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準備慢慢談這件事。
「我是不是可以這麼推斷,這個堂天陽,是個固執至極、不講情理的傢伙?他因為自己的武魂大概率是和鍛造有關,並且他在自己女兒有一定歲數的時候發現了她在鍛造方面的天賦,所以才開始干點人事。
而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兒的武魂是變種藍銀草,即便有鍛造天賦也無緣祖傳技藝,他很有可能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並且這事兒全村上下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們才集體出面求你在學校給孩子找個靠山?」
「實不相瞞,我也是這麼認為的。」素雲濤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大師,我也是草根出身,不喜特殊待遇。如果不是這事確實糟心、驚動了一個村子的人,我死也不會來麻煩您的。」
玉小剛沉吟片刻,道:「這孩子的事我可以幫……不過當我學生這事就算了,你另外找一個……」
「使不得啊大師!」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素雲濤連忙解釋道:「我實話實說吧大師,今天一早我就帶著這孩子過來了,全院上下都求遍了。人家一聽是藍銀草的變種,甭管先前說的有多好聽,一個個都反悔了。
您也知道,變種藍銀草它終究還是藍銀草,不說有多少人看得起,光是願意培養她的老師都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再加上這孩子又是變異武魂,願意培養的老師基本給不出培養方案,這不是wu……」
素雲濤幾度張嘴,終究還是沒把那詞說出來,他想了想,從理性角度出發大師根本沒有必須收她的理由啊……得打感情牌才是。
「……大師,是這樣,我也是靠村裡的工讀生名額走上魂師道路的,我很清楚聖魂村上下對她有多大的期望,再加上全村上下為她做的這事兒,我可以斷言,這孩子不成魂師,根本沒臉回去。
而工讀生,即便像我這種有家裡人全力支持,能走到今天都相當不容易,可以這孩子家裡的情況……大師,我說實話,您要真不收她,她恐怕真沒處可去了。」
『無家可歸嗎……』
玉小剛陷入了沉思。
「……先讓孩子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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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
唐昊怒吼道:「銀兒和她娘太像了,很有可能被我的仇家認出來,我教她鍛造就是在培養她的自保能力!」
「笑話!堂天陽,你當全村上下是傻子嗎?!」老傑克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唐昊、以絲毫不弱於他的氣勢懟道:
「且不說小銀兒這種年紀怎麼可能幹得好鍛造,她本身真的適合學鍛造嗎!?你真的了解你女兒嗎!?」
「你只不過是想當然地認為她會走你的路!我都不敢想你要是在現場看完她的武魂覺醒儀式會發生什麼!」
唐昊眯起雙眼,眼中閃過一縷危險的光芒。「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老傑克冷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什麼你是什麼武魂,也不知道你的天賦如何,更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層次的魂師,但是!
我知道小銀兒的武魂是異種藍銀草,就像她的性格一樣,她和你不同!她不是你!她更不是你那故去的妻子!她是在聖魂村長大的娃!她是她自己!」
『藍銀草?!』
老傑克的一番話在唐昊耳中好似晴天霹靂。
「怎麼會是藍銀草呢……不……為什麼是藍銀草啊……」
渾渾噩噩了數年、因為女兒容貌酷似亡妻才振作起來的唐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妻子身為十萬年魂獸藍銀皇,怎麼會沒有可能給女兒留下「自己的武魂」?
而他卻因為昊天宗後人普遍是昊天錘武魂忽視了這種可能性,並且在女兒尚未進行覺醒儀式就逼著她學鍛造……
唐昊看著攔在村口的眾人,恍惚中看到了過去父親被自己氣的急火攻心昏倒在地,而憤怒的族人攔在他面前大聲斥責他沒資格過去……
同樣的人群,以同樣的形式攔在他面前,帶著同樣的失望與憤怒……
只不過,這一次,他連隔著人群再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她還願意再見我一面嗎?」即便已經明確猜到了結局,唐昊還是問出了口。
「不勞你費心了,小銀兒吉人自有天相,在武魂覺醒的時候相貌大變,正好……」
老傑克說著,緩緩背過身去,看向了諾丁城所在的方向。
「她這姓,也別和你一樣了。」
聞言,唐昊只覺得一陣口乾舌燥,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傑克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我們這些小人物,沒那麼大志向,也沒那麼多想法,哪怕孩子沒有魂師天賦,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著,那就夠了。」
老傑克回頭平靜地看著唐昊,說道:「魂師大人在六年前來到我們這個小村子,想必也不希望孩子被上一輩的恩怨糾纏,那就勞駕大人,貫!徹!到!底!」
唐昊看著眼前這個平凡的老頭,莫名感覺有種熟悉的陌生感充斥在空氣中。
「……最後一個問題。」
唐昊幾乎是嘶啞著喉嚨擠出的話語。
「你們怎麼發現我是魂師的?」
「我說了。」
老傑克感慨萬分地看向了唐昊身後。
「你根本不了解你女兒。」
唐昊順著老傑克的視線望去。
只見一座手法稚嫩卻莫名有些生動的無面石像正矗立在村子的正中央,而雕像原型正是聖魂村此前唯一出過的魂師,一名魂聖。
——那是她給村子的第一件禮物,也絕不會是最後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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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
這是玉小剛對她的第一印象。
武魂覺醒帶來的瑩藍色長髮如流水瀑布那般聳搭在女孩的肩上,依舊漆黑的眼眸中時不時閃過一縷湛藍,文靜、平易近人、高貴、古靈精怪數種氣質以一種微妙的形式結合在女孩身上。
不等玉小剛開口,素雲濤輕聲說道:「小銀兒,把武魂給大師看看。」
女孩兒點點頭,雙手合攏。
隨著一陣微弱的藍光閃過,一棵同樣是瑩藍色的小草出現在她手中。
玉小剛仔細觀察起這棵藍銀草來。
『從外表上看和普通的藍銀草沒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棵藍銀草的主脈是銀白色的,這種觀感好熟悉,簡直就像是……』
「玉?」玉小剛有些不確定地嘀咕道,陷入思考的他沒有察覺到女孩的眼神在聽到這個字的瞬間變得分外清明。
在回顧腦海中那些變異武魂案例的同時,玉小剛接著問道:「除了給你帶來先天魂力以外,這棵藍銀草還有其他的特異點嗎?」
「有。」
說著,女孩轉頭取出了一支火摺子,玉小剛這才發現她一直背著一個做工有些粗糙的獸皮包,只是因為長發的遮擋沒有被人看見。
「你從早上到現在一直背著它?不累嗎?」玉小剛問道。
「李叔說,女孩子出門在外要保管好隨身物品。」說著,她吹燃了火摺子,在玉小剛困惑且驚疑的目光中把自己的武魂貼在了火舌上。
只見隨著一抹銀光一閃而過,那棵藍銀草的葉脈全部變成了和主脈一樣的銀白色,而火苗也如同受到了什麼阻礙一般,始終沒有點燃小草。
「哦?靠魂力改變了自身的特性?」玉小剛看的很清楚,剛剛藍銀草的變化伴隨著一陣魂力波動,不僅如此,魂力還以一種非常高效的形式附在了武魂表面,二者結合,徹底斷絕了火苗點燃武魂的可能性。
「很有意思的武魂本能。」玉小剛分析道:「把魂力牢牢吸在了武魂表面,形成了保護層,再加上材質的改變,魂力充足的前提下,尋常的元素攻擊很難起作用。」
「不過一般的植物系魂師想做到這點基本上得靠魂技……這招在實際運用時魂力消耗應該不小吧?」
女孩連連點頭以示贊同。
頭一回親眼見到這種高質量的變異武魂,玉小剛的思緒不由得有些發散,本能地嘀咕道:「就是這武魂有些反應過激了,控制系魂師又不是非得一招制敵,單單只改變材質就足夠應付短暫控制的需求了,完全沒必要還附上保護層,有這魂力還不如多放幾次魂技……」
素雲濤看著越說越小聲的大師,一口老槽不知從何講起——武魂本能要是真有這麼容易克服,那自創魂技也不至於成為……
「是這樣嗎?」
女孩舉起手,向二人展示起那棵微微發紅、好似隨時會燃起來的藍銀草。
素雲濤:「……」
「你能理解我在說什麼?」玉小剛驚道,這孩子不是才六歲嗎?
「很久以前村子裡出過一位魂聖。」說著,她打開書包,取出了一本很有年代感、卻保存得非常好的羊皮書。「村長在送我走的時候把那位魂聖留下的筆記借給了我。」
女孩仰起頭,看著玉小剛,說道:「不過你比他還厲害,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大師……所以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
女孩見大師沒有反應、只是盯著那本羊皮書看,有些遲疑地說道:「……這本書是村長的,我不能借給你。」
玉小剛忍不住抬起頭,對著素雲濤問道:「你們在路上花了幾天過來?」
此時素雲濤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回答道:「昨天上午進行的覺醒儀式,中午出發,晚上到城裡,今天來的學校。」
不到兩天的時間,不僅靠自學學會了控制自身魂力,還克服了武魂本能?
玉小剛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他看到了什麼?
一個被武魂拖累的天才?
不!這不僅僅是一個先天聰慧、有可能實現自己理論的天才,更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看到的、打破「武魂一切論」的希望!(出身決定一切論)
玉小剛研究武魂多年,他非常清楚克服武魂本能對一個「草根武魂」意味著什麼——
克服武魂本能的人,如果對自己夠狠,那麼魂環的選擇會非常廣泛,進而有可能克服武魂的弱點乃至發生變異。
而就算不走「補短」的路線,克服武魂本能的人也能更加直觀地感受到適合自己的東西,有更大的可能突破上限——這也是他自己一直在嘗試的道路。
可惜,他的武魂是極其特殊的「外放式獸武魂」,武魂本身就擁有獨立的意識,想克服本能不是他一廂情願就可以做到的……
而放眼天下,願意克服武魂本能的人也寥寥無幾。
魂力天賦好的人,武魂基本也不差,與其費時費力走這麼一步不如老老實實順著前人的腳印走,那些大宗門更是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理論嗤之以鼻。
而魂力天賦差的,不論什麼出身,處境都不會太好,不說肯不肯吃那個苦,他們為了迅速晉升根本不願意讓武魂「吃苦頭」,一個個都上趕著把武魂當祖宗供起來,哪有人會去嘗試?
良久,玉小剛開口道:
「醜話說在前,我這一脈可沒什麼捷徑可走,更沒有什麼修行資源,你得讀非常非常多的書,吃非常非常多的苦。
不管你再怎麼努力,你也會被一些人甩開,甚至有些本來在你後面的人只要稍加努力,就會遠遠超過你。
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一個早晚追上他們的可能。」
說著,玉小剛蹲下身來,平視著她的雙眼。
「即便如此,你也要拜我這個連自己理論都無法實踐的廢物為師嗎?」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認真地問道:「你有野心嗎?」
「問這個幹嘛?」
「書上寫的。」女孩翻開手裡的羊皮書,指出一條寫在第一頁的外出注意事項:
【想在外面混的好,必須要有野心。】
「我有野心,我要當村里出來的第二個魂聖,然後回村裡帶大家住到城裡,最後再揍我爹一頓。所以我覺得我的老師也該有野心。」
聞言,玉小剛瞅了眼這頁的標題:
【魂師外混注意事項】
「噗嗤。」一旁的素雲濤沒繃住,「你們繼續,我先出去靜靜。」
待到關門聲響起,玉小剛才說道:「如果我說有,你願意當我的學生嗎?」
女孩歪了歪頭:「你很厲害,知道很多事兒,幾句話就解決了我武魂的問題,還有野心,所以我是肯的。不過書上還說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最好知道別人的野心是什麼——所以你能告訴我,你的野心是什麼嗎?」
玉小剛模仿著女孩方才的認真模樣,緩緩說道:「證明我的理論是正確的。」
女孩當即噔噔噔往後退了三步,重新背好書包,對著玉小剛深深鞠了一躬。
「老師好!」
隨著這一聲僅僅只有三個字的問好響起,夕陽橘紅的餘暉適時透過了窗戶,將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照在了牆上,好似是有誰想把這一幕永久記下。
「走吧,正好,食堂現在應該還開著。」
「可是剛剛我在外面等的時候看到食堂好像已經關門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哦這個啊……請問老師姓什麼?」
「……為什麼問這個。」
「三個原因,一是村長讓我把姓改了,還說最好和老師一樣;二是我不想和我爹一個姓,但我娘是草根出身,沒有姓;三是老師您也沒給我做自我介紹。」
「……我叫玉小剛,是你未來六年的老師。」
「我叫玉銀兒,是您未來六年的學生。」
……
夕陽漸漸移向了地平線,它預示著一天的結束,也預示著夜晚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