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說完,就見姜姨娘舉手起誓道:「奶奶教誨,婢妾謹記在心。日後膽敢違背,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不,叫我的川哥兒死無葬身之地。」
「不必把話說這麼重。」見姜姨娘拿她看的比性命還重的兒子發誓,蘇暖暖心裡就相信了,本來這女人在川哥兒被害之前,就是出了名的懦弱無害。
果然,就聽姜姨娘又哭道:「奶奶不明白婢妾心思,婢妾如今沒有任何念想,只想著叫我和孩子平平安安的,看著川哥兒娶妻生子,我心思了了,縱死也無悔。除此之外,婢妾當真沒有半點爭勝心思。實話說,雲奶奶若是要婢妾死,婢妾說眉頭不皺一下是撒謊,可我不會很怨恨她的,誰讓婢妾是奴才呢?可她要拿我的川哥兒的性命,婢妾不能答應,婢妾是奴才,可我的川哥兒不是,他是爺的孩子,就算是庶出,也是這府里的少爺,憑什麼她要害大奶奶,就拿我的川哥兒去填命?沒害成川哥兒,她不說後悔反省,反而怨恨川哥兒不肯老實去死,以至於每次相見,看川哥兒的眼神都不善,川哥兒那么小,都知道二娘可怕。若婢妾如她的願死了,想也知道,她不會容我的川哥兒活下去,斬草豈能不除根?所以婢妾……婢妾就一時惡向膽邊生,把她吃藕受不住的事兒告訴了蘭奶奶,卻不成想……會這麼快。」
聽了姜姨娘這番剖白心思的話,蘇暖暖便嘆息道:「所以我並不同情徐冉雲,她是咎由自取,她不知道女人柔弱為母則強的道理。當日你在老太太屋中紅口白牙陷害我,事情揭穿後人人都不肯容你,為什麼我卻要為你說情?便是因為我看重你作為母親,為了保護兒子肯豁出一切的這份兒勇氣和決心,哪怕你當時是受了蒙蔽來冤枉我,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做娘的正常舉動,所以我肯保你。徐冉雲若是也明白這個道理,大概她就不會仗著自己是主子便肆無忌憚了。只可惜,如今她死了不打緊,卻害了名哥兒,那么小一個孩子,看著母親在自己面前沒了氣息,這要是一個弄不好,可能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姜姨娘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蘇暖暖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由奇怪道:「你剛進來時那樣惶恐,還沒哭成這樣,這是怎麼了?」
姜姨娘泣不成聲道:「婢妾心裡難受,為什麼上天當日不讓婢妾做奶奶身邊的奴才?這京城中貴人千千萬,又有哪一個主子肯替奴才想一想?是母親又如何?那也是奴才,隨時可以出氣打罵的,連帶著奴才的子女,那也算人嗎?不過是件東西罷了,平時為了籠絡,含笑逗弄幾句可以有的,可一旦需要他死,便沒有二話,更不用提什麼憐憫之心,甚至那孩子不死,也是孩子的錯,這小崽子竟然不肯去死,平白壞了我的大計。不是帶著這樣的怨怒,雲奶奶也不會對我們母子那樣的怨氣衝天。若是早些跟了大奶奶,婢妾又怎會落到今天的境地?」
蘇暖暖苦笑道:「你早跟了我也是一樣的。你這人倒是聰明,竟能連徐冉雲的心思都猜得這樣透徹。行了,這個時候,哭也無益,薛芝蘭擺明了是要把這個屎盆子強扣在咱們頭上,咱們不能束手待斃,你且起來和我說一說,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姜姨娘這才敢站起身來,膝蓋已經有些麻了,因坐了小半拉屁股在榻上,回憶了一下便道:「那一日蘭奶奶身旁的丫頭採桑來找蓉兒借錢,我知道了她一些煩惱事,然後過幾天就在花園裡遇見了蘭奶奶,我便替她暗中打探了一下口風,由此和蘭奶奶多說了幾句話,蘭奶奶對我很不錯,恰好那些日子奶奶不在家,我生怕雲奶奶趁機尋我晦氣,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我身份低微,不好老湊過去,所以看著蘭奶奶和藹,便往她那裡多走了兩趟,也……也不知怎麼鬼使神差的,我心裡就忽然升起那麼個想法,就把雲奶奶不能吃藕的事情透露給了蘭奶奶知道,但……但我雖然是那麼想的,卻也沒想過蘭奶奶真敢這麼幹,而且……而且還這麼快……今天知道雲奶奶暴斃的消息,把我嚇了個死,又不敢過去,又怕不過去人家會說我沒有半點主僕情分,更惹人疑心,因此我到底走了一趟才回來,誰知這裡正害怕著,就有丫頭告訴我說,蘭奶奶說了那樣的話,引起軒然大波……」
蘇暖暖邊聽邊微微點頭,聽完半晌,方冷笑道:「好一條毒計,既害了徐冉雲,又把矛頭對準了我。薛芝蘭素日裡看著不顯山露水,這份兒心計卻當真是驚人的。」
姜姨娘連忙道:「奶奶忘了?她慣會做這樣事的,上一次川哥兒的事,過後我悄悄兒查探了下,雖是雲奶奶下的手,但引子卻是在蘭奶奶那邊。如今想一想,那何嘗不是一石三鳥的計策?我痛失兒子,和大奶奶反目成仇,待利用我害了大奶奶後,看著什麼時候再把真相透露給我,我那時自然是要恨得和雲奶奶拼命,如此蘭奶奶不過是小小挑撥了一下,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這番話很有道理,蘇暖暖深以為然。想了想便道:「行了,你回去吧,我就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宅門的水再怎麼深,它難道還能像深海一般暗無天日不成?這件事我會讓爺好好兒查,是誰做的,誰就得認,休想讓別人背黑鍋。」
姜姨娘又感謝了一番,這才告退出去。回到屋中,見楊氏已經接了段茂川回來,她就對兒子道:「你二娘去了,這些天學裡大概也要停課。你二哥如今就在春風苑,等他醒了,你過去陪他說說話,記著,別和他說你二娘的壞話,不管怎麼說,終究是人死為大,過去一切都成雲煙,你只管好好兒和你二哥說話玩耍就是,他要哭,你就陪他抹抹眼淚,然後再好言勸慰著,明白嗎?」
段茂川其實沒怎麼聽明白,但他聽懂了一件事,就是要對二哥好。他吃過姜姨娘的嚇,知道失去母親是多麼可怕的噩夢,因懂事點點頭,便出門去了。
一旁楊氏就笑道:「沒想到妹妹如今也這樣的通情達理,我還以為雲奶奶先前那樣對你,她如今暴斃,你多少會有些幸災樂禍,不料你對名少爺如此關懷。」
姜姨娘坐下來,唇邊忽然綻出一抹冷冷笑意,淡淡道:「我是幸災樂禍啊,她死了,我心裡痛快得很,沒有一丁點兒難過,那點主僕之情,早在她一次次的逼迫中連點渣兒都不剩了。不過大奶奶說的沒錯,她死不足惜,咎由自取,名哥兒和芹姐兒卻是可憐的,誰做的事誰就要認,雲奶奶壞事做絕,但兩個孩子都還好,我自然可憐他們,以後也會好好兒對他們,不會因為他們的娘,就把他們兩個也恨上。冤有頭債有主,這是大奶奶教我的。」
楊氏點頭道:「是,自從妹妹跟了大奶奶,真是好一番變化。」
「有嗎?我不過是學了些大奶奶的處世之道,人能有什麼變化?」姜姨娘呵呵笑一聲,卻聽楊氏道:「怎麼沒有?妹子你自己沒發現罷了,如今你走路說話,雖還是柔聲細語,但腰杆也挺起來了,說話氣息也足了,再不是從前低頭畏縮的懦弱樣子,我看著你笑容也多了,待人比從前更和氣……」
不等說完,就聽姜姨娘疑惑道:「我從前待人不和氣嗎?似我這樣的,哪有資格和人瞪眼睛?就是個普通丫頭婆子,我也不敢耍威風啊。」
楊氏笑道:「你看你自己也說了,那是不敢,不是和氣,你如今待人這份兒親切,讓人心裡舒服,且不會瞧不起,從前你看著那些管事娘子,總不自禁就流露出些巴結的模樣,人家表面和你說得好,背後不知怎麼撇嘴嘲笑呢,現如今肯定沒有這樣人了。」
姜姨娘臉上就透出了幾分喜意,笑著道:「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雲奶奶那樣的主子,我怎麼敢不小心?大奶奶就不一樣了,你看她手底下一個小丫頭,也是活得挺胸抬頭,沒有半點兒奴才相呢。」
正說著,就見蓉兒走進來,看見楊氏,她便笑道:「名少爺醒了,這會兒川少爺正陪著他坐在廊下說話,我看米媽媽靠著柱子直打盹兒,想是乏得狠了,不如楊媽媽過去幫她看顧一下兩位少爺,這會兒天氣就冷了,不能讓他們在外面太長時間。」
楊氏點頭道:「這話沒錯,名少爺本來就已經傷心透頂,可不能再經風。」說完急匆匆出去了,這裡蓉兒出門看了一回,見左右無人,就安排一個小丫頭在廊下餵鳥,她則閃身進了裡屋,也不敢說話,只是用眼神詢問,只見姜姨娘輕輕點頭。於是大鬆了口氣,雙掌合十默默念了一回佛,這才坐到姜姨娘身邊,一面給她輕輕捶腿,一面壓低了聲音在嗓子眼裡,悄聲道:「姨娘看著大奶奶可是真信了?沒看出一點兒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