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豬圈裡,主僕二人背靠背綁著。
銅板想哭:「爺,上一回是二爺,這一回誰來救咱們啊!」
錢三一心裡想著事,不作聲。
「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銅板這回是真哭:「我還沒娶娘子呢,我的命怎麼……二爺?」
錢三一猛的抬頭,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寒風裡,盛二踏月而來,匕首壓在老者的脖子上,厲聲道:「解開他們!」
老者顫顫巍巍喊了一聲:「放,放人!」
衝進來幾個人,三下兩下就把麻繩解開。
錢三一扭了幾下胳膊,走到盛二邊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盛二莫名的覺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看什麼,還不快逃!」
錢三一衝盛二笑笑,一扭頭,「老漢,這人是錦衣衛左撫鎮,錦衣衛知道不知道,皇帝親自管的,有權有勢。」
這小子敢把她身份露出去?
盛二臉一沉,正要發怒,只聽錢三一輕輕嘆了一聲:「所謂告御狀,也不過如此了」
老漢頸脖硬生生擦著匕首,扭過來,血從他頸脖流下來,像是根本沒察覺似的。
「你,你真是錦衣衛?」
盛二掏出腰牌,點頭的同時,又將匕首往外挪了半寸。
老漢「哎啊」一聲,突然扯著嗓子大喊,「快,快去把人都叫來,青天大老爺來了,青天大老爺真的來了!」
盛二的臉僵在當場,目光朝錢三一看過去。
錢三一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二爺,又見了,借一下你的勢!」
……
正所謂:上田,夫食九人;下田,夫食五人。
大秦朝的田畝,分上田,下田。
上田是最好的田,畝產高,稅收自然也高;
下田是次等的田,畝產低,稅收自然也低。
「我們整個韓家囤原本有一千畝上田,一萬五千畝下田,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可那些狗日的農耕司的人,硬說我們這一萬五畝的下田是上田。」
老漢抹了把淚,撲通跪倒在盛二面前,「青天大老爺啊,沒活路了!」
「沒活路了,求青天大老爺給我們作主!」莊稼漢們紛紛跪下。
盛二一臉的懵,沒聽明白。
「二爺。」
錢三一湊到她耳邊低語。
「一千畝上田,一畝五斗稅,一共是五千斗的稅。一千畝下田,一畝一斗稅,一共是一千斗的稅,這裡頭相差甚遠。」
盛二扭頭看著他,皺眉。
錢三一瞧她的表情,知道她還是沒明白。
「一般上田都在權貴世勛的手中,下田都在百姓手中,權貴們想法子扒拉來的都是上田,又不想多交稅,就會在農耕司那頭做手腳。」
「怎麼做?」
「把自己的上田,變成下田;把老百姓的下田,改成上田。」
錢三一:「這樣一來,他們花了最少的稅,種著最肥的田;但老百姓卻是交最多的稅,種著最下等的田。」
盛二怒了,「難道就沒王法了嗎?」
「王法?」
錢三一鼻子裡呼出冷氣:「他們明知道我是先生的人,都敢動,談什麼王法?」
那氣呼在盛二耳邊,她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半寸,目光往邊上飄了飄。
錢三一趁機看了眼她的耳後。
一顆血紅的痣。
完蛋!
魂又勾走了幾分。
他吸口氣,「二爺,這事咱們一起挑了如何?」
盛二:「……」
上了賊船,哪有再讓你下的道理。
錢三一循循善誘,「你救我兩次,算報恩,功勞都歸你!」
一轉身,又對那老漢道,「口說無憑,你們拿出證據來,才能給你們作主,瞧見沒,青天大老爺還在猶豫呢!」
「我們有證據。」
老漢跪爬著到盛二面前,一雙布滿青筋的手,死死的抓著盛二的衣角,「青天大老爺,我們有證據啊!」
兒時模糊的記憶撲面而來,盛二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青天大老爺答應了,還不趕緊的去拿來。」
錢三一話是衝著老漢說的,眼睛卻瞄著盛二。
這丫頭,心真軟啊!
……
證據是三本發黃的土地登記薄冊,還是太祖時的印章。
錢三一命人掌了燈,一頁一頁翻看著。
看完,抬首道:「挑幾個能幹的,陪我去田裡走一走,我要實地看一看。」
老漢一看外面的天,「大人,這麼晚了……」
「少廢話,帶路。」
餘光看了眼盛二,錢三一朝銅板遞了個眼色,方才離開。
腳步走遠,盛二這才掀了眼皮,淡淡道:「你家爺是怎麼想到這裡頭有問題的?」
這會,二爺就是問爺身上有幾顆痣,這痣在哪兒,我都不敢不說!
銅板忙道:「我家爺說,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他覺得這事有蹊蹺,就套了那妓女玉仙的話……」
盛二聽完,不由冷笑。
嗯!
從妓女身上跌倒,從妓女身上爬起來!
這個狀元郎,可以的!
……
這一去,便是一個多時辰,就連銅板都已經哈欠連天時,一行人才興沖沖回來。
「二爺,看過了,和冊子上的對得上。」
錢三一一進門就嚷嚷,「老漢,老漢,餓了,有沒有什麼吃的。」
「沒時間吃飯,得往縣城趕。」盛二站起來。
錢三一:「你不餓?」
盛二:「我不餓!」
「咕嚕——」
某個聲音不合時宜的從她身上冒出來。
「我餓了!」
錢三一看她一笑,「聽見沒,我的胃和我的人一樣,誠實而熱情!」
盛二背在身後的手,用力地摳了摳自己的掌心,目光瞧了眼他鞋上的泥,默默的移開視線。
……
莊稼人樸實,雖沒有大魚大肉,卻也整了一桌像樣的飯菜上來。
只是這筷子……
富貴人家,筷子常換常新;莊稼人,一副筷子用到斷。錢三一看著筷尖厚厚的一層污垢,胃裡泛起噁心。
這要換了美人,直接掀桌子走人。
他瞄一眼盛二手裡的筷子。
他娘的,好像比他的還髒。
錢三一一咬牙,從她手裡抽走筷子,又把自己的那副遞過去。
算了,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扒飯!
盛二看著手上的筷子,嘴角彎了彎。
錢家雖比不上長公主府,但盛二清楚的知道,家底是厚的,別的不說,只說他的舅家任家,那真是富甲一方。
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身邊只帶一個小廝,口袋裡沒幾兩銀子,養著一幫老妓女,沒事偷偷往當鋪跑,用滿是污垢的筷子吃飯……
盛二眉目淡淡舒展開。
錢三一,根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