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陵州,來回不過十天左右,主僕三人輕裝上路。
雖說是公差,理應騎馬,我還是縮在了馬車裡,小七、小九以為他家爺怕曬,只有我自己知道:
縮在馬車裡,是為好好想一想陸懷奇這人。
這人準確來說,是我的仇人,和我打過架,罵過街。在金陵府的那會,我對他恨之入骨,抽筋扒皮都算是輕的。
後來慢慢不知怎的,這仇莫名其妙的就沒了;
再後來青山離開,三一離開,我身邊沒了可說話的人,這小子就順理成章地走到了我身邊。
如今他登堂入床,竟成了我的兄弟。
此兄弟非彼兄弟。
我與青山、三一、靖七他們做兄弟,那是坦坦蕩蕩,心裡想什麼,臉上就是什麼,我也盼著他們一個個好。
但我與他陸小爺……
我常常臉上笑眯眯,心裡罵他祖宗八代,十八代。
這小子委屈了,生氣了,我比誰都開心;這小子高興了,得意了,我比誰都咬牙切齒。
我好像一個暗戳戳的小人,看不得他臉上有半點笑,更容不下他有丁點好。
他找我找得勤快,我嫌他麻煩;他三天不來纏我,我又氣他在外頭浪,忘了朋友。
他靠近我,我覺得他這張臉面目可憎;他規規矩矩的坐著,我又覺得這小子木訥。
從前在國子監,汪秦生就是屁股沾一沾我的床,我都要大罵一句:「滾開」!
可如今,這人睡我的床,蓋我的被,我咬牙切齒的同時,竟然還湧上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亢奮。
這樣一種奇異的狀態,是我人生過去二十幾年裡從未有過的,也難怪顧長平會好奇問出那麼一句。
我這是怎麼了?
對這小子上心了嗎?
哪一種上心呢?
直擊靈魂的三連問,在抵達陵州府之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自己的黑眼圈,又重了幾分。
陵州知府一看我的狀態,立刻讓下人在衙門裡安排了一間最幽靜的院子。
我毫不客氣的住下了,沐浴更衣過後,讓小七熏了點安神香,好好補上一覺。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開始查案。
三個月前,陵州府永寧縣發生了一樁天大的命案:一個殺豬漢因為老婆與人偷奸,一怒之下用殺豬刀殺了姦夫和他的兩個隨從。
案子由陵州府上呈到刑部,刑部判了秋後問斬,案卷落在我手上,我發現那殺豬漢的老婆竟然沒有服法,心存疑惑。
按大秦律例,因偷情發生命案的女子,一律要判監。
主僕三人直奔永寧縣。
找到縣衙門,拿出刑部的文書,縣太爺忙道:「這殺豬漢的老婆連夜跑了,我們的巡捕找了三個月,連山里都搜了一遍,至今下落不明。」
這倒奇了!
我想了想,道:「我去他們村瞧瞧,你派個認識的人送我們去。」
「是,大人!」
村子叫王莊村,面朝大海,背靠青山,是個與世隔絕的風水寶地。
當地人以捕魚為生,偶爾也去山上打打獵,日子過得比一般人要富裕很多。
殺豬漢的家在村東頭,三間房子朝南,還挺氣派。
對於那個逃走的淫婦,大傢伙七嘴八舌有話說。
說她不守婦道;說她早八百年就和男人私通了;還說她把殺豬漢的錢都卷跑了;也有說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投海自盡了。
倒是對殺豬漢,大傢伙紛紛向我求情,說他早年喪父喪母,吃村裡的百家飯才長大的,為人敦厚老實,要不是被逼急了,絕不會提刀殺人。
這麼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又牽著命案,找不到這案子便結不了。
我決定帶著小七,小九再到附近轉轉,看看能不能問到線索。
一連走了三天,竟毫無收穫,我也無奈,打算以投海自盡將這個案子結掉。
回到永安縣,休整一日。
縣太爺也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長公主的獨子,生拉硬拽的請我去喝花酒。
花樓竟然就建在海邊,這裡的姑娘顯然要比京城開放,穿得都是薄如羽的青紗,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
可惜,我好男風。
縣太爺見我興致缺缺,又提議說花樓的後面就是個賭場,要不要去那邊玩兩把,輸了算他的。
我對賭素來沒興趣,但卻鬼使神差的點點頭。
老鴇親自把我們領過去。
一進門,我差點沒吐了,一幫大佬爺們,個個光裸著上身,在那裡賭錢,有胖成豬的,有瘦成猴的。
「怕出千,所以都不給穿衣裳。」
老鴇笑得花枝招展,「高公子是官場的人,可以不脫,去玩幾把吧!」
「不玩!」
污眼睛!
我捂著口鼻,正欲轉身,忽然餘光一掃,掃到一張熟面孔。
愣了半晌,我咬牙走過去,湊近那人,低聲道:「陸小爺,剛才你叫骰的氣勢不錯嗎?」
陸懷奇猛的扭頭,整張臉像見了鬼似的盯著我。
四目相對。
我連連冷笑,目光垂下,朝他上身掃一眼,嘴角不屑的一翹,扭頭就走。
「哎,美人,別走啊,聽我解釋。」
陸懷奇追過來,一把拽住我,「我這……美人,美人……哎啊,你倒是停一停,聽我……」
我轉過身,一巴掌抽過去。
「解釋什麼?誰要聽你解釋,滾遠點!」
陸懷奇捂著臉,愣在當場。
整個賭場因為這一巴掌而靜下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我拂袖而去。
轉身的瞬間,看到了縣太爺一臉驚訝的臉上,帶著一絲瞭然。
瞭然你妹!
本公子就是看不得姓陸的開心,怎麼著?
……
馬車啟動時,陸小爺快速的掀簾爬上來。
「美人,你這一巴掌打得我毫無道理。」
他顯然是摸熟了我的性子,乾脆利落道:「我是從刑部打聽到你在這裡當差,厚著臉皮和別人調了差事,才到了永寧縣。
我剛剛賭錢,是白天在街上相中了一把扇子,要價八百兩,我沒帶那麼多銀子,就覺得那扇子配你,所有才來賭場試試運氣。」
「運氣如何啊,陸小爺?」
陸小爺撓撓頭皮,「輸得七七八八,但是我身上還有一百兩,肯定能翻本。」
「混帳!」
我又一巴掌甩過去,「十賭九輸的道理都不懂,還想著翻本?」
「你……」
「我什麼?」
我手指快戳到他的鼻子上:「你是什麼人?那些是什麼人?堂堂錦衣玉食的公子,衣不掩體,成何體統?傳到京中,你的名聲要不要了?官位要不要了?」
陸小爺:「……」
我:「陸小爺啊,你如今可不光是陸家的混世魔王,還是顧長平的表哥,還是我高公子的兄弟,你丟的是我們兩個人的臉!」
陸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