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那麼一刻,是四目相對,卻無法開口的。
我眼眶通紅。
他則輕輕嘆了口氣,慢慢紅了眼眶。
火把炙熱的光刷過他下頷清冷的線條,薄薄的唇,最後落在他的鬍鬚上。
風霜一樣的滄桑感。
我剛剛的憤怒已經漸漸隱去,慢慢咬出一句:「姓徐的,你他娘的還活著?」
「嗯,活的好好的!」
徐青山一笑的同時,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我,「美人!」
我僵在當場,拳頭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所有的擔心和牽掛最終化作了一句:「你個狗畜生!」
一旁。
縣太爺一臉震驚的看著我,我知道他的震驚下,有著什麼樣的言外之意:
我天,這高大人到底有幾個相好啊?
徐青山放開我,目光向陸懷奇看過去,「陸小爺,別來無恙!」
「徐……」
「走!」
徐青山沒讓陸懷奇把話說下去,「找個地方喝酒去!」
「高大人,陸大人,這位英雄好漢是……」縣太爺實在沒忍住好奇。
「本大人曾經的相好!」
縣太爺:「……」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我抓住了徐青山的手腕,目光隱隱透著威脅,「賺這麼多的銀子,去你家喝酒。」
我必須知道你住哪裡?
過得怎麼樣?
敢說一個不字,我收拾你!
徐青山在我的威逼下,目光掃向陸懷奇。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從剛剛截斷陸懷奇的話,就知道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曾經的身份。
「他不敢吃味的,敢吃味,我分分鐘弄死他。」
言外之意,這是自己人,不會亂嚼舌根的,安一百個心。
徐青山一拍陸懷奇的肩:「兄弟,走!」
陸懷奇何等聰明,笑道:「山爺,今晚不醉不歸!」
「小七、小九跟著!」
我安排道:「雪青先回府衙去。」
三人異口同聲:「是!」
我琢磨著縣太爺看這詭異的場景,在心裡罵了聲「草」後,又會夸一句:新歡舊愛相處的這麼和諧,這高大人好生本事。
高大人的確好生本事,出門辦個差事,也能將所有人心裡最惦記的那個人——
遇見。
……
我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徐青山的家會在海中的一個小島上;更沒想到,這小子劃得一手好船。
半個時辰後,船終於靠岸。
徐青山把船拖上岸,系在大樹上,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火把點著了,沖我一抬下巴,道:「跟上!」
在樹林裡七拐八拐,又爬了會山,終於到一處房舍,那房舍是一片吊角木屋。
「娘,有客人到,快出來看看是誰?」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婦人推開門走出來。
我雙腿一屈,撲通跪下去,「給夫人請安?」
「這裡哪來什麼夫人!」
褚容走下樓,伸手扶起我,「我小你娘幾歲,叫我一聲嬸子便可。」
我哽咽著叫不出來。
眼前的褚容穿著粗布衣裳,臉色黝黑,皺紋似乎比從前更多了。
「這位是宣平侯府的陸小爺吧?」
褚容笑眯眯道:「和小時候竟沒什麼變化。」
陸懷奇腿一軟,也跪了下去,唇一動一動,半天沒發出聲音。
是驚的。
褚容也不多解釋,「我去給你們弄點下酒菜,麥子,來給我打下手。」
「來了!」
我尋聲望去,才看到樹影下的麥子,兩隻眼睛正淚汪汪地看著小七,小九。
「小七,小九,你們倆也去打下手。」
「是,爺!」
「娘!」
徐青山把塞到腰袋上的銀票抽出來,一咕嚕送到褚容手裡,「今天賺的。」
褚容也不問這銀子什麼來路,也不震驚為什麼有這麼多,只是接過銀票笑眯眯的走開了。
我心中納悶,難不成這小子打死拳的事情,他娘知道?
徐青山一把將陸懷奇拽起來,輕聲道:「我娘的事回頭讓美人和你細說。」
陸懷奇這個二百五,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回神,傻傻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我只當沒看見。」
徐青山咧嘴一笑,「你們略坐坐,我下海摸點海蟹上來,當下酒菜。」
說罷,他摸出竹簍和魚叉,三下兩下便從小路下了山。
我等他徹底看不見了,才轉過道:「我上吊角樓看看!」
陸懷奇一把拽住我,「快和我細說說。」
「你不是怕知道越多,死得越早嗎?」
「死就死吧!」
我:「……」
考慮再三,我開口道:「這事是顧長平的手筆,至於為什麼這麼做,你不用細究。」
「龍椅上的那位不知道?」
「你說呢?」
陸懷奇眸光朝亮燈的方向掃了下,動了嘴唇:「放心,這事爛在我肚子裡。」
我:「不怕你說出去,反正現在你也是同夥,要殺頭算你一份。」
陸懷奇:「……」
我不去看他那張受驚的臉,自顧自順著樓梯上了二樓。
推開木屋,我又差點被逼出眼淚來。
屋裡連張床都沒有,只有一張席地鋪的草蓆和一隻枕頭。
枕頭邊是一堆書,我走過去翻開其中一本,定定的看了片刻後,眼淚又落下來。
都是兵書。
……
徐青山很快就回來。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十幾隻海螃蟹已煮得紅彤彤被端上來。
「這裡沒什麼吃的,就只有海貨,你們將就。」
徐青山看了褚容一眼,「娘,你也坐下喝點?」
褚容挨著我坐下,笑眯眯道:「見到故人,當然要喝點,聽說美人的酒量很好。」
我頓時一張嫩臉臊得通紅,惡狠狠的瞪了徐青山一眼。
「別瞪他,他成天界的在我耳邊一會美人這樣,一會美人那樣,我耳朵都生出繭來了。」
「娘!」
這一下,輪到徐青山紅了臉,「喝酒!」
看在你小子想念我的份上,綽號的事情,我忍了。
我舉起酒盅,沖褚容舉杯:「嬸子,美人是他們瞎叫喚的,叫我則誠就好。」
「則誠,幹了!」
褚容與我碰了碰杯,豪氣飲盡。
我和陸懷奇看得目瞪口呆。
「我娘酒量比我還好!」
徐青山笑道:「我常常被她灌醉,陸小爺,我們倆幹了!」
陸懷奇:「青山兄,干!」
海風,樹林,烈酒,生死相依的兄弟……幾杯酒下肚,我似有些醉了。
人一醉,膽就大。
「青山,我這人藏不住話,當著嬸子的面問一句,為什麼打死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