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周淮深又是一陣沉默。
冗長的沉默過後,他才再度開了口:「爸,一路走好。」
這一聲爸爸,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當著他的面再喊一次。
就在前兩天,周政鴻給他打來電話,兩個人的通話就要結束的時候,他還在想,是不是可以喊周政鴻一聲爸爸。
然而,終究是退怯了。
兒時的某些經歷,所帶給一個人的影響,往往是旁人都無法想像跟理解的。
他在這件事上,所受到的打擊,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卻仍是沒有得到治癒。
有些傷痛,不是他們自己不想走出來,而是真的走不出來。
看著安靜的躺在床上,卻毫無回應的周政鴻,周淮深的嘴角又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酸澀的笑:「你說你……我一共就喊了你這麼兩次的爸爸,第一次這樣喊你的時候,被你打了。」
「而這一次,你卻連個回應都沒法給我。」
「你之前問過我,如果有下輩子,我還願不願意當你的兒子,你說……你總這樣對我,我還會願意嗎?」
周淮深在太平間內一共待了半個多小時。
跟周政鴻說了許多的話。
就這一次,他跟周政鴻所說的話,好像比他們這輩子所說過的話,都要多。
看到周淮深走出太平間,紀繁星趕忙起身,朝周淮深走了過去。
「淮深。」
察覺到了紀繁星眼底的擔心,周淮深便伸出手擁住了紀繁星:「從現在開始,我真的就只有你們了。」
紀繁星也很快抬起手來,輕輕的抱住了周淮深。
她沒有多說什麼。
因為她知道,這種時候周淮深所需要的,並不是哪些冠冕堂皇的話語,而是陪伴。
周恩婷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而這會兒,周政鴻的遺體已經被送到了殯儀館內。
周恩婷站在冰棺邊上,已經泣不成聲。
相較之下,周淮深這會兒的情緒,確實顯得有些冷靜了。
但那張波瀾不驚的面龐之下,所藏著的悲痛情緒,也不會輸給周恩婷。
「我實在是沒有想到……甚至昨晚上我才剛接到他打的電話,說是讓我一定要記得今天拍全家福的事情。」周恩婷在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真的想不到,那竟然成了……我所接到的他打來的最後一通電話。而他念叨了這麼久的全家福,終究還是沒有拍成。」
周淮深的眼眸微垂,待確定自己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會再有任何波瀾,他才開口道:「或許,帶著遺憾離開,也是命運所給出的最好的安排吧。」
「你聽說過一個說法嗎?」
「什麼?」周恩婷疑惑的看向了周淮深。
周淮深的目光往冰棺內掃了一眼,這才說道:「聽說一個人如果是帶著某種遺憾離開的,那麼他下輩子就會拼盡全力的去找到,那些跟他的遺憾相關的人,並且極盡全力地去彌補上一輩子的遺憾。」
「所以,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下輩子……咱們應該還能再遇到他吧?」
周恩婷吸了吸鼻子,過了數秒後,她才一邊擦去臉頰上的淚水,一邊說道:「就算這樣的說法,只是一種慰藉,但確實是……給了咱們一種期待。」
「哥……那你對爸爸他……」
他在輕嘆了口氣後,說道:「恨了他,怨了他這麼多年,其實除了浪費自己的情緒之外,好像也沒起到任何的作用。」
「如今,他人都已經不在了。我又怎麼可能,繼續抓著過往的事情不放?」
幾天後,就是周政鴻的葬禮。
他的葬禮並沒有大操大辦。
而這也是周政鴻臨終之前,親口叮囑過的。
希望安安靜靜地離開。
讓周淮深有點意外的是,嚴琳竟然也過來了。
不過也是,她就住在莊園內,肯定會對這樣的事情有所耳聞。
嚴琳將帶來的那束花放在了墓碑前。
隨後,又對著墓碑深深的鞠了個躬。
「淮深,節哀順變。」嚴琳滿目心疼的看著周淮深。
「嗯。」周淮深輕點了點頭,並且很機械地說了一句:「謝謝。」
幾乎每一個前來弔唁的人,他都會跟對方說一句謝謝。
「淮深……」嚴琳張了張嘴,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想提醒你,要多注意身體。」
「嗯。」
不過,一旁的紀繁星卻是一眼就看出,嚴琳應該是有什麼話要說。
但這樣的場合,她也不方便詢問什麼。
直到葬禮結束,她跟周淮深回到了住處,她才一下子明白過來,嚴琳剛才想要說的是什麼。
只見在莊園的大門口,停著一輛小貨車。
而幾個人,正在陸陸續續地將嚴琳跟唐以航的行李搬走。
至於嚴琳,唐以航還有唐仲伯,都在院內候著。
很顯然,他們是在等周淮深。
而周淮深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眸光分明冷了幾分。
「媽,你們這是……」紀繁星率先反問。
嚴琳有些遲疑地看了周淮深一眼,這才說道:「我們已經在這裡打擾很久了,總不能……一直都在這兒打擾下去。」
「如今,唐晉南對於自己的那些罪行全都供認不諱,而唐家的一切也都已經回到了我們手中,所以……我們也該搬走了。」
以嚴琳的角度,當然是覺得自己不能拖家帶口地在這兒麻煩周淮深。
但她的這番話在周淮深聽來,簡而言之就是,我現在用不上你了,所以,我要走了。
這對剛剛失去父親的周淮深來說,無疑意味著另外一種拋棄。
「仲伯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們對我們的照顧。這是仲伯的一些謝意,你們收下吧。」嚴琳一邊說,一邊將拿在手中的一份文件,遞給了周淮深。
但在與周淮深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周淮深眼底的冰冷,卻讓她一下子有了怯意。
「要搬走,你們就搬走吧。至於這些東西,我們不會收的。」
說罷,周淮深就拉過紀繁星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別墅內。
「淮深!」
嚴琳小跑著想要跟上來。
但周淮深很快給守在一旁的保鏢使了眼色。
保鏢隨即上前去,攔住了嚴琳。
「淮深……」
但不論她如何呼喊,周淮深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周淮深站在窗戶邊,面色冰冷的看著那緩緩地從大門口駛離的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