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得隴望蜀?
在河套平原,或者說是未來的漢屬朔方郡,北地方面軍眾將帥,無不適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頭,準備迎接即將抵達高闕的匈奴單于庭主力。
雖然局勢沒有欒布所說的那麼糟糕——在漢家有所防備的情況下,匈奴人不大可能順順利利南出高闕,渡過大河,並謀求奪回河南地;
但有一句話,欒布說的完全沒毛病。
——今年入冬之前,只要大河以北、高闕以內的匈奴人,無法踏足河南地、踏足漢家的『朔方郡』,那等來年開春,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河南地這個地名存在了。
無論是華夏中原,還是草原,乃至西域、西方,都再也不會有人說:東方有大河,於草原、絲國邊界改流而圍河套,為成匈奴河南地;
而是會說:絲國有大河,於北境折道而圍河套,乃絲國朔方郡,天賜養馬之地也……
華夏民族的胃口一向很好。
凡是吃下肚的領土,從來都不會出現消化不良。
只需要一個冬天;
只需要從今年冬十一月,到來年春二月——這最多不超過三個月的時間,曾經的河套、河南地,就能徹底被漢家消化,成為朔方郡!
而這,意味著只要朔方郡順利設立,那此戰,凡北地方面軍將帥,有一個算一個,都能帶著一個『開疆拓土之功』班師回朝!
且不論是過去舊有的軍功核算機制,還是當今劉榮搞出來的軍功核算改制方案——只要不是難纏傻缺弄出來的制度,這開疆拓土之功,都絕不可能排在功勳榜第二位。
要知道華夏文明,就連對帝王功勳的評判標準,都是以開國為功至高!
何謂開國?
不就是從零開始,以鯨吞天下為結果的天花板級『開疆拓土』嘛?
帝王如此,武人、軍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什麼先登陷陣,什麼斬將奪旗,那都不過是個人勇武的體現;
真正能成為毋庸置疑,讓全天下人信服的『功之至高』的,永遠都是開疆拓土四個字。
現在,這麼一份潑天的大功,已經被北地方面軍吃下了肚;
接下來的這個冬天,只要北地方面軍『把嘴閉緊』,不讓匈奴人把這潑天大功,從大傢伙兒嘴裡摳出來,那這事兒就算成了!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欒布如此鄭重其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真正要緊的,不是回援的單于庭主力多麼來勢洶洶,對北地方面軍來說有多麼棘手;
而是這個功勞,實在是太大太大;
為了將這潑天大功穩穩吃下,並徹底消化,北地方面軍再怎麼謹慎,也絲毫不為過。
事實上,戰事發展到這個地步,北地方面軍還能打起如此程度的精神頭、還能抱有如此鄭重其事的態度,戰爭的最終走向,基本就已經註定了。
——回援的單于庭主力,幾乎不可能在今年冬天之前,在漢軍將士眾志成城、萬分戒備的前提下,重新渡過高闕南側的大河,再度踏上河南地!
最後一戰,大概率會是一場非常魔幻的逆向關防戰。
即:匈奴人占據著易守難攻,將大半個幕南護在身後的高闕,卻滿腦子都想著出擊、渡河,攻到大河對岸,攻入河南地;
而漢軍將士則在高闕外,與高闕隔大河而嚮往,卻根本無心渡河、攻關,而是滿腦子想著怎麼把匈奴人堵在河對岸、堵在高闕,怎麼把試圖渡河的匈奴人擊退,或是推進大河裡流走。
原本應該為高闕提供天然屏障的大河,將在這場戰爭中,成為漢家唯一可以依憑的天險,以及地形優勢。
只是過程再怎麼魔幻,結局,都是八九不離十了。
——匈奴人,真的丟掉了河套。
能否重新奪回,就要看漢家是否會犯傻,犯下不可饒恕的重大戰略失誤;
再或者,就是天降隕石之類,把漢軍北地方面軍砸個元氣大傷,乃至於『不敢和天意作對』之類。
眾所周知,類似這樣的好運氣,向來都屬於華夏民族。
匈奴人與其抱著這樣的僥倖心理,還不如好好想想明年開始,該如何調整對漢家的戰略態勢,以免進一步陷入更大的劣勢地位……
戰爭還沒結束,在長安的劉榮,卻已經是暗下長鬆了一口氣。
作為漢家的主宰,華夏文明的掌事人,此戰,劉榮的壓力也不可謂不大。
好在一切都進展順利,不出意外,劉榮將得到戰前,自己預想中想要得到的一切。
包括河南地;
包括對河西地區、幕南地區的直接戰略威懾;
還有北方北牆的邊防壓力減緩、劉榮威儀大盛等等——好處數之不盡。
只是在經歷最開始的喜悅,以及那如釋重負般的唏噓之後,劉榮很快便重新打起了精神。
而在冷靜下來之後,劉榮卻意外和遠在關外的五弟:江都王劉非,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默契。
——兄弟二人相隔數千里,卻想到了一起。
「休屠部……」
「休屠澤……」
···
「再往西,便是居廷澤,還有張掖、酒泉一代。」
「更西,便是西域……」
大刀闊斧得蹲坐在矮階之上,看著矮階下,稍稍沉入地下的模擬沙盤;
目光緩緩從那塊『幾』字形河套地區西移,劉榮終是站起身,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每走出一步,便有一個黑色的三角形小旗幟,被劉榮插入只有山川河流、草原曠野的推演沙盤之上。
「河套的樓煩、白羊二部,以後大抵只能棲息於幕南。」
「河道以西,即河西,距離河套最近,同時也是實力最強、兵力最盛的,首屬休屠澤的休屠部。」
「——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啊……」
「若是不拔了休屠部,我漢家的朔方郡,又如何能安心養馬,為我漢家培養出成千上萬的戰馬呢?」
···
「只是休屠澤,是在河西啊……」
「若是要謀休屠……」
「提前開啟河西戰役?」
一時間,劉榮不由得陷入沉思。
早在還不是天子——乃至還不是太子,更甚至連皇子都不是,僅僅只是太宗朝皇孫的時候,劉榮對漢家的未來,就已經有了完整的大致規劃。
對外部,劉榮斷定歷史上,漢武大帝先小後大,最後再料理最終boss:匈奴的闖關順序,是形勢所迫,絕非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劉榮當然也想過,要不要先把南方的百越——尤其是趙佗,還有東北方向的朝鮮半島、西南方向的西南夷都先給解決掉;
而後,甚至再進一步,在和匈奴人開打之前,先和西域各國,乃至於烏孫人取得聯絡。
做完這一切,再糾集整個已知世界的全部力量,圍毆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國,以圖一戰定乾坤。
但隨著年紀的增長,以及政治閱歷、戰略目光的一同增長,劉榮很快就發現:歷史上,漢武大帝之所以這麼做,並非這麼做是對的,而僅僅只是因為當時的漢武大帝,並沒有第二種選擇。
——在即位之初,漢武大帝一手建元新政,將自己和東宮竇太皇太后多年積攢的情誼,一舉敗壞了個乾乾淨淨,最終還是軟飯硬吃,由阿嬌皇后,以及丈母娘館陶主劉嫖出面,才看看保住了皇位。
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漢武大帝都處於東宮竇老太后的防備,以及嚴密監視之下。
於是,根本無力主政——甚至根本無力插手國家大事的漢武大帝,只能在上林苑吃喝玩樂,遊獵練兵,捏了好多年泥巴。
好不容易熬到老太后駕崩,朝堂內外卻依舊是暗流涌動,根本無法擰成一股繩,發動一場針對匈奴人的全面戰爭。
於是,為了一步步爭奪話語權,同時也是為了逐漸構建自己的勢力、班底,漢武大帝不得不從小怪開始刷起。
刷到最後,終於有能力,也有那個話語權,發動對匈奴人的全面戰爭了,匈奴人卻也成為了整個已知世界,唯一沒有被漢家搞定的最終大boss……
劉榮不止一次想過,也始終堅信:相比起歷史上,漢武大帝高開低走,而後再負重逆襲,劉榮的政治處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所以,劉榮根本不需要像歷史上的漢武大帝那般,考慮『皇祖母讓不讓朕打匈奴人』『武統百越是不是動靜太大了』『謀求朝鮮是不是風險太高了』之類。
劉榮只需要想:怎麼做,對漢家而言利益最大,性價比最高。
經過再三深思熟慮,劉榮最終得出結論:在自己這一朝,漢家的對外戰略,不該是先小後大,闖關刷怪式排序;
而是應該先大後小,拿匈奴人先開刀!
至於原因,舉個非常淺顯的例子,就能可見一斑。
——今年年初,漢家在北地,和匈奴人打了一場不算太大的戰役;
漢家也說不上有多大的勝利果實,又或是明顯的戰略優勢,僅僅只是守住了朝那塞,擊退了匈奴人的進攻。
結果戰爭結束不到一個月,東北的朝鮮半島,西南的百夷、南方的百越,無不爭相上書,請求入朝長安覲見!
至於關東宗親諸侯,那就更不用提了;
原本還嘀嘀咕咕,滿腹牢騷,寄希望於先孝景皇帝的死,能讓那摞厚厚的《削藩策》一起帶到地底下的關東宗親諸侯,更是一時間集體失聲。
僅僅只是『守住了匈奴人正在攻打的城池』,就讓漢家在這些內外番薯,都上演了前倨後恭的名場面;
劉榮實在無法想像來年春天,河套易手、漢家主動出塞,奪去了匈奴人領土的消息傳到這些地方,會給這些內外藩屬國的王爺們,帶來多大的震撼。
而這,也恰恰是劉榮決定先大後小,先解決匈奴人,再去料理那些小趴菜的核心緣由。
——匈奴人,就是這個時代,整個已知世界的實力標杆!
敢對匈奴人齜牙,你就肯定是個強國!
能抗住匈奴人的攻略,那你肯定是漢家!
若是能反攻草原,把匈奴人打的落花流水……
這就好比在後世,你把白頭鷹的毛給扒光了,讓他成了你的走地雞;
你看藍星上,還有誰敢對你齜牙?
一樣的道理——若劉榮決心先把匈奴人放在一邊,轉而去料理周邊這些小趴菜,那匈奴人上躥下跳、從中作梗不說,就連這些小趴菜自己,也會因為匈奴人的存在,而生出莫名的蜜汁自信。
你漢家再牛逼,還能牛的過匈奴?
嘿!
就知道欺軟怕硬,有本事去草原,找匈奴人打啊!
有本事你別走!
我匈奴大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從背後捅你腰子了!
到時候,看是我求你退兵,還是你求我放你回去……
可若是反過來,像如今這般,拿匈奴人先開刀,一切就都會變得十分簡單。
——匈奴牛逼是不?
——我給他揍了!
——非但揍了,還揍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來,趕去歐洲做勞什子上帝之鞭了!
咋?
諸位還有什麼話,要跟我漢某人說?
可以說匈奴,就等於這個時代,擺在漢家面前的唯一boss;
其餘的小趴菜,無論是南方百越,還是朝鮮半島,亦或是西南百夷、西域列國,都不過是這個boss附屬的小怪。
只要boss倒了,這些小怪根本用不著漢家動手,自然而然就會軟軟的跪下來,成為漢家隨意蹂躪的橡皮泥。
劉榮敢打包票!
當漢軍攻破龍城,徹底踏碎匈奴人在幕南的統治,達成『幕南無王廷』的成就時,南越趙佗即便再怎麼不甘心,也會第一時間上書長安,請求內附!
因為趙佗一定會感知到:幕南無王廷之後,漢家的首要戰略目標,就會成為嶺南的百越之首。
所以,劉榮從即位那一日起,思路就十分清晰——就是要干匈奴!
乾死匈奴,能解決如今漢室一多半的問題!
而整個乾死匈奴的過程,在劉榮原本的預想中,大致分為四步。
第一步:打一仗,讓匈奴人攻不進漢家的土地,讓朝堂內外樹立起信心。
這一步,年初的北地朝那一戰,算是基本達成目標。
第二步,便是謀奪河套。
歷代先祖、三皇五帝庇佑——這一步目標,也即將在肉眼可見的未來成為現實。
第三步,則是發動河西戰役,奪取河西地區,打通中原與西域的通道,為第四步——合西域、烏孫之力,合圍匈奴的偉大戰略目標做準備。
只是在劉榮原本的設想中,這第三、第四步,都需要『那二位』來操刀;
甚至就連第二步:謀奪河套,也是劉榮為了換取戰略空間,為『那二位』爭取足夠的發育時間,而做出的決斷……
「要不要等呢……」
「要不要,再等等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