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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妥協的藝術

2024-11-12 12:06:26 作者: 煌未央
  第331章 妥協的藝術

  「皇帝的意思,我明白。」

  「我,明白……」

  作為一個合格的政治人物,竇老太后對於劉榮想要表達的真實意圖,自然是一目了然。

  只是事關太宗孝文皇帝聲譽,尤其還是太宗皇帝在位這二十七年的是非對錯,乃至於政治定性;

  即便知道劉榮所說的是事實,竇老太后一時間,卻也是有些躊躇難斷了。

  ——對於劉榮意圖通過這種有可能有損太宗皇帝聲譽的方式,來讓漢家重拾真正的陵邑制度,竇老太后自然沒有疑心其他。

  還是那句話;

  作為老劉家的天子,劉榮必定是如今天下,最不希望太宗皇帝名譽受損,尤其是政治聲望受損的人。

  既然連劉榮這個最大既得利益者——這個最需要太宗皇帝光偉正的漢天子,都覺得有必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對漢家現有的陵邑制度做出調整;

  那情況,必定是真的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

  劉榮接下來的一番話,也無疑是佐證了這一點。

  「皇祖母當知:太祖高皇帝年間,被丞相府強制遷移到長陵邑的,可不單單只有地方豪強。」

  「——有田齊王族,如今的長陵田氏;」

  「也有故六國遺老遺少,乃至於宗周之後。」

  「甚至就連開國元勛功侯家族,也被太祖高皇帝以『世代為帝守靈』的名義,而被遷至長陵邑。」

  「比起這些動輒出生於王、侯家族者,地方豪強,實可謂是最不需要關注的粗枝末節。」

  「可饒是如此,凡太祖高皇帝一朝,也從未曾有人說:在我漢家施行陵邑之制後,關東郡國,仍舊有富甲一方、為禍一方的地方豪強。」

  ···

  「現在呢?」

  「皇祖母可知,如今之關東,究竟有多少家豪強尾大不掉,郡國二千石——乃至宗親諸侯不能?」

  「究竟有幾家豪強,就連我長安朝堂有意出手,也要投鼠忌器,忌憚三分呢……」

  見竇老太后陷入糾結,劉榮也沒有坐等老太后拍板,而是迅速開始為自己的論斷給出依據。

  果不其然——聽劉榮拿太祖高皇帝年間,長陵邑動輒有王、侯家族遷入,關東根本不存在豪強坐大之弊,如今的狀況卻截然相反來說事兒,竇老太后當即面露憂慮之色,示意劉榮繼續往下說下去。

  ——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七年,天下究竟是變得更好還是更差,自然是切實關乎太宗孝文皇帝畢生功績的政治定性問題。

  但竇老太后也明白:相比起『太宗皇帝究竟是對是錯』『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七年,究竟有沒有給宗廟、社稷埋下禍根』的政治定性,無疑還是問題究竟有多嚴重,以及問題如何解決,來的更為重要一些。

  無論太宗皇帝是對是對、是否給漢家留下了隱患,這都已經是既定的客觀事實;

  若是為了維護太宗孝文皇帝的聲譽,而對客觀存在的問題視若無睹,甚至強行遮掩,那就純屬本末倒置了。

  像這種關乎宗廟、社稷,關乎國本的問題,是根本騙不了人的。

  無論掌權者如何遮掩、無視,問題就是那麼水靈靈的擺在那裡;


  問題解決了,隱患消除了,一切好說。

  但若是一味地掩蓋、無視問題的存在,甚至抱有『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就是解決發現問題的人』之類的觀念,那最後的結果,只會是步『暴秦』之後塵。

  所以,即便此事關乎亡夫:太宗孝文皇帝劉恆的生前身後名,竇老太后也還是滿懷著憂慮,願意聽劉榮繼續說下去。

  也恰恰是竇老太后這難得的清醒,將一個埋藏在盛世表皮之下的黑暗世界,經由當今天子劉榮之口,赤裸裸的揭露在了竇老太后的面前……

  「宣曲任氏,無需孫兒多言,皇祖母也多少有所知曉。」

  「——秦時,任氏為秦督道官;」

  「秦末亂世,任氏據秦糧倉為己有,一夜而得秦倉存糧百萬石!」

  「更於太祖高皇帝年間,關中米石作價八千錢,百姓民易子而食時起家。」

  「而一個宗族,尤其還是一個區區千石級別的督道官,能在秦末亂世存糧百萬石而不失,本身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說起宣曲任氏,饒是養氣功夫早已練到家,早就不再是動不動咬牙瞪眼的少年,劉榮的眉宇間,也還是隱隱閃過些許暴戾。

  正如劉榮所言:宣曲任氏,一個家族,一個在秦時連小蝦米都算不上,僅僅只是領著秦廷千石俸祿的督道官,在秦末那個亂世,居然守得住百萬石糧食!

  就連遺臭萬年的老流氓劉邦,居然都對宣曲任氏無可奈何,只能讓麾下大軍對著宣曲任氏的糧倉流口水,卻根本生不出半點不該有的念頭!

  宣曲任氏,憑什麼?

  區區一個小家族,憑什麼能在那個亂世,在糧食比金子還珍貴的年景,在群狼環伺之下,守住那百萬石不止的糧食?

  後世有位偉人說:槍桿子裡出政權。

  事實上,宣曲任氏在秦末守住那百萬石糧食的底氣,也恰恰是槍桿子。

  ——秦昭襄王之時,秦太后羋月以身入局,使義渠部族徹底融入華夏文明。

  而義渠部族有一個分支,被秦昭襄王安置在了長水一帶。

  這,便是後世人聞名遐邇的『長水胡騎』的由來。

  長水胡騎,也是秦廷得到河套養馬之地後,所擁有的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部隊。

  後來,隨著秦先後發動對關東六國的滅國之戰,以及統一之後對北方草原、南方嶺南的擴張戰爭,以及二世即立後的叛亂鎮壓,讓曾為秦立下汗馬功勞的長水鐵騎,逐漸消失在了華夏文明的視野當中。

  在歷史上,直到漢武大帝重振華夏雄風,讓一支又一支草原胡騎納入華夏懷抱之後,長水胡騎才得以重新回到華夏歷史舞台。

  但鮮有人知曉的事:秦屬長水胡騎,並沒有隨著秦二世而亡,而徹底消失在這片天地之間。

  沒錯;

  秦屬長水胡騎的最後一支殘存,便掌握在宣曲任氏手中。

  在秦時,長水胡騎數以萬計,更是遍布秦廷的騎兵部隊,為中層將官;

  作為督道官的宣曲任氏,出於『確保交通要道安穩』的考慮,合法擁有一支數百人的長水胡騎,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到了如今漢室,時態就有些嚴重了。


  ——一支兵力達到八百人,且騎術精湛的長水胡騎!

  雖然只有區區八百人,但這支胡騎所具備的戰鬥力,很可能達到了漢家現有騎兵部隊的總和!

  而這樣一支胡騎,卻掌握在私人手中——掌握在一個糧食販子手中。

  這讓作為劉漢天子的劉榮,如何能接受?

  更何況宣曲任氏做的生意,又恰恰是對宗廟、社稷安穩極具影響力的糧食生意。

  宣曲任氏動動手指頭,就能在關東引發一場又一場動盪,乃至於風暴!

  對於這麼一個擁有死人不該擁有的武裝,又掌握私人不該掌握的影響力的家族,劉榮的態度只有一個。

  ——先孝景皇帝曾有言:一個人想不想反,不重要;

  有沒有能力反,才是關鍵。若是沒有反的能力,那即便他天生反骨,也根本不用當回事;

  但若是他擁有反的能力,哪怕他忠心耿耿如諸葛武侯,也完全可以為了規避不必要的風險,而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之中。

  此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宣曲任氏雖得太宗皇帝『舉族忠良』之贊,然此族所具之長水胡騎八百,萬為我漢家所不容。」

  「——今日,孫兒也同皇祖母交個底;」

  「宣曲任氏,萬不可這般肆意逍遙!」

  「若不能盡散其長水胡騎八百,另遷居孫兒之茂陵邑,孫兒便是發兵十萬,也絕不容此族有一人,存於這天地之間!」

  「至於太宗孝文皇帝之聲譽——孫兒自不願悖逆先祖,卻也不願為先祖隨口一言所掣肘。」

  「太宗皇帝清譽,孫兒會盡力而為;」

  「若事不可為,孫兒,也只得先行向皇祖母告罪……」

  鄭重其事的說著,劉榮還不忘從榻上起身,對著老太后便是沉沉拱手一拜。

  而在御榻之上,聽身旁宮人說起劉榮的舉動,竇老太后心下也是不由一沉,徹底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

  ——就連宣曲任氏!

  就連得太宗孝文皇帝背書的宣曲任氏,也沒能讓劉榮生出哪怕些許忌憚!

  就連關東影響力最大,最不好處理的宣曲任氏,劉榮都下定了非剷除不可的決心!

  那剩下的……

  「便是宣曲任氏,都沒能逃過皇帝的如炬慧眼;」

  「想來,此番過後,關東往後十數年,當再也無有豪強、宗族之禍了?」

  聽出竇老太后語調中的不滿,劉榮確實一臉嚴肅的沉沉點下頭。

  「宣曲任氏,是這次強遷關東豪強的典型!」

  「除糧商:宣曲任氏,還有車馬行商:洛陽師氏,鋼鐵商:蜀郡程鄭氏、卓氏,臨淄豪俠:刀間等。」

  「——孫兒意此番勞苦,使關東得至少十年太平!」

  「而長安朝堂,也可於此十歲之間,專心於內治關中、外戰匈奴,而無有關東之憂也……」

  劉榮話說的坦誠,竇老太后的情緒,也基本是明寫在了臉上。

  ——宣曲任氏,那就是太宗孝文皇帝,為自己所倡導的『儉樸』『本分』等民風,而專門立的一個整節牌坊。


  作為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竇老太后如今所得到的一切——無論是身份地位、榮華富貴,還是天下人的憧憬、歷史上的評價,都幾乎完全源自太宗孝文皇帝。

  如果說如今天下,有誰比當今劉榮,還更不希望太宗皇帝聲譽受損,便必定是竇老太后無疑。

  所以,對於劉榮不打算放過宣曲任氏,甚至要拿宣曲任氏立典型的盤算,竇老太后自然是本能的感到不愉。

  只是再怎麼不愉,竇老太后心裡也清楚:在這件事上——在維護太宗皇帝聲譽一事上,劉榮和竇老太后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既然劉榮做出了這個決定,那情況,大概率真的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

  於是,竇老太后再三思慮之下,終還是極為勉強的鬆了口。

  「宣曲任氏,得沐太宗孝文皇帝聖恩,但不思報效君恩,反以商賈末業而為禍一方,魚肉鄉里;」

  「——若使其存於世,則有損於太宗孝文皇帝一世之清名!」

  「念其曾得太宗孝文皇帝之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盡遷其族於太宗霸陵邑,世代為太宗皇帝守靈,以告慰太宗孝文皇帝在天之靈!」

  ···

  「宣曲任氏以下,洛陽師氏、臨淄刀氏,蜀中程鄭氏、卓氏等,皆遷孝景陽陵邑。」

  「——刀間為禍臨淄,齊王身宗親諸侯而不能治,實有負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之恩德!」

  「罰齊王思過於宗廟,告罪於悼惠王靈前。」

  「乃告關東地方郡、國:凡地方豪強魚肉鄉里,為非作歹,郡、國知而不報,為虎作倀者,皆坐謀逆!」

  竇老太后萬般不好,就是這一點好。

  ——想不通的時候,千般不情、萬般不願;

  可一旦想通了,並有了決斷,那就絕不會再磨嘰,不會有絲毫拖泥帶水。

  聽老太后將宣曲任氏的金字招牌——太宗孝文皇帝的稱讚,直接定性為『沐浴皇恩而不知報效』,劉榮自也是明白:這,已經是竇老太后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同時,也是唯一能最大限度減小宣曲任氏,影響太宗孝文皇帝聲譽的方式。

  短暫的思考之後,劉榮便緩緩點下頭,算是認可了竇老太后的說法。

  ——在決斷上,劉榮是繼承了竇老太后的果斷的。

  劉榮不願意做的,誰都強迫不了;

  可一旦劉榮接受,那劉榮,也不會再做無謂的爭取,或者說是磨嘰。

  「即如此,孫兒,謹遵皇祖母詔諭。」

  正事兒談完,劉榮一如往常,畢恭畢敬的向竇老太后拱手領命,作勢欲退。

  卻不料劉榮本能的恭敬,竟引來竇老太后略有些彆扭的···

  恭維?

  「什麼詔諭不詔諭的;」

  「——皇帝能想起來到這長樂宮,同我這瞎眼老婆子知會一聲、商議一番,已然是全了忠孝之道。」

  「至於詔諭,皇帝自個兒瞧著頒便是。」

  「免得坊間有人,說我這瞎眼老寡婦獨斷專權,不許皇帝臨朝親政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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