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幽泉路上冷似冰(4k)
兩道殺招一左一右襲至,楚維陽身形幾乎完全的模糊在了朦朧的霧靄之中。☮♕ 💘ඏ
只有那一劍映照的銀白色月華,只有那嗡鳴聲中的純白匹練。
下一瞬,被閆見明捏在指縫中的兩道符籙,登時間兜轉著明光,化作兩道赤紅火焰,將閆見明捏著擔山法印的雙手包裹在躍動的焰光之中。
當先一印迎上了銳利的劍鋒。
砰——!
伴隨著火星迸濺,迴響開來的竟然是金石撞擊的聲音。
那符籙焰火包裹下的擔山法印,竟然堅硬若鐵石!
而緊接著響起的,則是白玉毒蛇略顯悽厲的嗡鳴聲。
另一手的法印只錯開半息,便朝著玉蛇兜頭打落,到底得見人世、成了妖獸沒有幾日,玉蛇對那焰火且驚且懼,閃瞬間泄去了凶凶來勢,直教那一印抽打在七寸處。
等楚維陽餘光看去時,那玉蛇飄在半空中,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直跌入草叢之中,不見了身影。
此時間,閆見明隔著焰火與劍光,蘊含憤怒的雙眸看向楚維陽,只咧著嘴冷冷地笑了一聲。
「呵——!」
閆見明的表情中愈見嘲諷。
自打玉髓河畔第一次道左相逢那回,楚維陽便將那柄劍寶貝也似的捧著;至於那條白玉毒蛇,連《青竹丹經》的功法玉簡都是閆見明親手教給楚維陽的。
臨到了如今生死鬥法的時候,他又豈會不防備著這些。
兩道鎏金熾火咒符,便是閆見明的應對。
偏生楚維陽果真愚不可及,竟將這一劍一妖當成了自己的底牌與殺招。
到底是鎮魔窟里出來的逃囚,天生的渣滓孽修,似乎無須人去教,滿腦子裡就盡都是魔門修士一脈相承的蠻霸風格,不論是說話、做事還是鬥法,都只有一路狠辣的橫衝直撞。
氣勢頗為可觀,可到底差了太多手段,差了那縹緲的命數!
事到如今,又是誰,在用那些看似激烈而濃郁的情緒嘗試著解決麻煩呢?
沉沉地吸了一口氣,近地里鎏金熾火咒符的眼光,似是讓閆見明一息間吞納了溫潤的暖流一樣。
那閃瞬間熏熏然的醉意,幾乎要讓閆見明露出赤子一樣的笑容來。他仿佛飄在雲端上,再俯瞰,在用極其憐憫的目光俯瞰著眼前的人。
而回應著閆見明這樣慈悲目光的,是恍若雷霆與火焰交織成的光芒。
咦?
鎏金熾火咒符的焰光,似是明亮了幾分……
不對——!
那雷光又是從哪兒來的?
沒等閆見明想明白這個問題,可到底心生了預兆,沒等那交織的雷光愈演愈烈,電光石火之間,閆見明狠狠地咬在了舌尖。
劇烈的痛楚終於讓他稍稍清醒過來。
張開嘴,正要再呼吸上一口氣,可是那火光中灼熱的氣浪里,卻儘是腥甜的氣息。
有毒——!
不應該如此,我已經有防備了!
那毒蛇都被打落一旁,不知生死呢。
怎麼有這樣的道理……
心下一慌,登時間,閆見明心中思緒糾纏的恍若一團亂麻,偏生他又知曉這會兒不該是愣神的時候,可那腥甜的氣息早已經開始影響自己的心神,他竟有了閃瞬間的遲滯,甚至是對於自身的思緒有了某種不可言喻的剝離感。
他仿佛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思緒在自己的心神之中糾纏成亂麻,更要愈演愈烈的繼續糾纏下去。
似乎是喝醉了一樣。
眼見得那雷火一劍捲起的風已經扑打在面容上,閆見明的一手抬起,仍舊迎向了劍鋒。
可另一隻手,卻僵在了原地——
不對,這會兒狀態不對,該以雙手合印抵擋這一劍!這才是最穩妥的方法!
不對,也不對,這人劍法就這麼回事了,需得先解毒,丹藥我放在懷中了,但有一張清神符籙藏在腰間……
不對,更不對!是非皆在人身上,不可遲疑,用必殺手段,以了結此人性命,則萬事皆定!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又一道念頭無比清晰的湧現在他的心神之中。
可愈是這樣,愈是教他徹底失了主意。
再沒有任由他繼續想下去的時間了。
那一劍越過了鎏金熾火,雷霆與火焰交織的驚蟄劍氣,直直的隨著楚維陽刺出的劍鋒,洞穿了閆見明的咽喉!
前所未有的劇烈痛楚,生死之間的大危機,讓閆見明徹底從毒炁的迷惑之中清醒過來。
睜眼時仍舊是清晰的人世間,可眼前的霧靄似是越來越重,連楚維陽近在眼前的身影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我……我……」
沒等閆見明再說甚麼,他捂著脖頸,噴涌而出的殷紅鮮血,已經徹底讓他說不出話來。
這會兒,掙扎著,他終於將手伸進懷裡慌亂的摸索起來了。
而楚維陽卻微微側開了身子。
不遠處的籮筐里,馬管事一手撐著邊沿,猛地一用臂力,大半個身子躍起!
另一手揚起,倒提著的,是另一柄古樸至極的尋常鐵劍。
朦朧月華的照耀下,那鐵劍上卻已經被抹了一層血跡,仔細看去時,甚至有著絲絲縷縷的黑煙煞炁從血鏽色中滲出,而原本筆直的劍脊,也在這層血鏽的腐蝕下變得坑坑窪窪,斑駁不堪。
嗖——!
馬管事手腕一甩,一股迥然不同的劍意沖霄而起,裹著手中的短劍直直擲出,快若霹靂也似!
等再看去時,那柄短劍已經深深地扎進了閆見明的心脈處,然後又透體而出!
混著毒炁的一劍封了咽喉,抹著煞炁鮮血的一劍斷了心脈。
如是,閆見明在楚維陽的眼裡,才算是真箇命數斷絕。
砰——!
閆見明仍舊在抽搐著,雙腿發軟,跪倒在鬆軟泥濘的土地上。
與此同時,楚維陽已經從一旁的草叢中走過來,他小心的捧著氣息萎靡的白玉毒蛇,將一縷煞炁湊到玉蛇的蛇吻前,安撫著靈寵的情緒。
直等到楚維陽又站定在閆見明的面前,等到手腕處的玉蛇復又嗡鳴了幾聲,這才見年輕人趕忙將長劍貫進劍鞘中,猛地喘了幾口氣。
不再隔著朦朧的霧靄,也不再隔著雷霆與焰火。
兩人的目光再度對視到了一起。
「殺掉你,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難。」
說著,楚維陽抬起手來,輕輕地拍打在閆見明的臉龐上。
那巴掌的脆響聲,還有玉蛇的嗡鳴聲再度響起。
最後——
閆見明的眼前一黑,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無盡喟嘆,就這樣死在了楚維陽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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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他是真的沒有了生機和氣息,楚維陽沒有急著搜尋閆見明身上攜帶的乾坤囊,反而直起身子來,只靜靜地站在那裡,用一種很是複雜,但又很是平靜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注視著閆見明跪在地上的屍體。
而與此同時,在這漫長的沉默里,馬管事趴在籮筐的邊沿,狼狽的喘著粗氣。
在擲出那柄短劍之後,他便沒再理會閆見明一眼。
馬管事在注視著楚維陽的身影,尤其是當楚維陽陷入這種沉默之後,馬管事的目光里愈發有著某種期待。
一息,兩息,三息……
終於,馬管事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怎麼樣?」
這一聲將楚維陽從沉思中喚醒,年輕人詫異的回身看向馬管事。
「甚麼怎麼樣?」
馬管事並起劍指,急匆匆胡亂的在籮筐上這麼一比劃。
「劍意!我是說劍意怎麼樣了?」
「你不是貫會走這偏道麼?甚麼劍意都從你這心緒里生發出來。」
「怎麼?殺了閆見明,還不夠伱心潮洶湧的?」
「這是庭昌山的修士,鍊氣期巔峰的修士!難不成這你都不滿意?」
聞言,楚維陽搖了搖頭。
殺了閆見明,他是有快意在的。
可是出手前先在層層霧靄里散逸開來煞炁,出手時劍光里裹著藥泥毒炁,等徹底蒙昧了閆見明的心神,等他豬腦過載,徹底失神的空擋,再出一劍抹在脖子上。
似是這樣的過程,莫說是殺閆見明了,尋常時候獵殺野獸似乎也沒有這樣容易過。
那種曾經對於鍊氣期巔峰的種種幻想,讓此刻的楚維陽有著極度的不真實感。
而這種不真實感,甚至尤要勝過他心中的快意。
「也許,這個人的生與死,在我的心裡,並沒有想像之中的那樣重要……」
這般說著,楚維陽緩緩地彎下腰來,終於伸出手,摸索在閆見明已被鮮血染紅的衣袍里。
——
摘雨樓中。
淳于淮怔怔的坐在窗戶旁,看著窗外在夜風裡影影綽綽的蔥鬱樹海,有一種近乎柔媚的憂愁感從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來。
再看去時,廳堂里已經沒有了那面銀盆,不見了四壁的繚繞香燭,更散去了那霧靄般的煙氣。
早先的經歷恍若是夢幻泡影一般,給了淳于淮一種不真實感覺。
可是少年又真切的清楚,某種事實已經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種似女子風情的一舉一動,那時常湧現在心神之中不屬於自己的思緒……
他在等待,可長久的時間過去,靈台上的另一道魂魄卻並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
但沉默並不曾動搖淳于淮分毫。
之前在廳堂中發生的事情,似乎讓他迅速的有了長足的變化。
他似乎真的穩重起來,勢必要耐心的等到那一場必然到來的對話。
與自己大姑姑魂魄真靈的對話。
可正這樣想著,忽然間,淳于淮的臉色猛地一變。
「大姑姑——!」
低聲呼和著,淳于淮猛地抬起手,一指就要點在自己的眉心泥丸宮處。
可是手臂剛剛抬起,淳于淮整個人的動作都猛地頓在了那裡。
下一瞬,少年的氣質陡然一變。
「淳于淮」似乎是在熟悉著甚麼,又極度陌生的舒展著腰肢與手臂。
緊接著,他打了一個寒兢,雙手交織著,自顧自擁抱著自己的肩膀。
再開口的時候,淳于淮的口中傳出的,竟然是朦朧飄忽的魂音,仔細聽去時,尤能聽到一個女子原本清麗淒楚的聲音。
「淮兒,打從鎮魔窟開始,你一步步幾乎盡都踏在了錯處,不論是庭昌山里,還是在家中,都斷不許再看你這樣繼續錯下去了。」
「你踏錯一步路,就須得有人為之付出代價,姑姑倒也不是埋怨你甚麼,只是若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當災劫落在你自己身上的時候,便再無一人與你遮風擋雨了!」
「這玉髓河南的事情兇險,姑姑需得親自出手替你解決了!」
「那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教人絕望,某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半隻腳已經踏在了幽泉路上,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幾乎穿透了魂魄,封凍了真靈……我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頓了頓,少年再開口的時候,神情仍舊淒楚,可聲音卻變回了淳于淮自己的本聲。
「是我拖累了姑姑……」
「既然姑姑要親自出手了結此事,淮兒自然無有不可,只是不知道姑姑是怎麼個想法?」
又頓了頓,才是魂音響起。
「這一番遭遇,從那甚麼歷劫補經開始的,紛紛擾擾因果叢生,才將咱們盡都卷了進來。」
「既然要了結,短暫的了結此事,便也須得從因果中入手才是!」
「你南行之後差錯最大的一步,就是太過於輕忽那鎮魔窟逃囚!想他甚麼人物?一堆渣滓里逃出了生天來,還極可能得了剩下的靈物,從那會兒開始,到今日,都多少天過去了?」
「這人能一直活著,能教老母看在眼裡,又豈能還用曾經看渣滓的目光看待他?」
「或許他修為最是不堪,可那身上層層迭迭纏裹的因果命數,都能生生害去許多人性命!」
「若無有萬全把握,在姑姑眼中,此人反而是最難對付的。」
「反觀劍宗追來的那倆修士,初出山門的生瓜蛋子,結下的還盡都是和咱們庭昌山的因果,看似身在局裡,可直至如今怕是連口湯都沒喝上過!」
「先將他們倆引來,不拘是打傷了還是取了性命,到時候且看那牛鼻子老道還否能安然立在河口地!」
「他一動,山主自然也要動!」
「都拖下水來罷!個個站在干岸上做甚麼?只瞧著咱們小兒輩的拼死拼活?」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放心,淮兒,我知道你在擔憂甚麼。」
「姑姑沒有瘋,正相反,那生死間,那幽泉路上的冰冷,讓我的思緒清晰極了……」
「靈物……」
正說著,淳于淮緩緩地抬起手來。
掌心處,漸漸有盈盈華光,像一泓瓊漿,緩緩地映照著靈光斑斕,似一掛星河倒映。
——
樹海之中。
謝姜又一次擎舉起劍形玉符,輕輕瞧在劍脊處。
只是這一次,忽然間又劍鳴聲恍若龍吟虎嘯一般。
聲聲震顫里,那劍符陡然脫出謝姜的手掌,懸在兩人身前,一道氣浪遙遙指向某處。
「找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