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該用膳了。」
天氣炎熱，皇上最近胃口不好。
御膳房費盡心思，弄出各種美味佳肴，也沒能讓皇上多吃兩口。
眼看著皇上逐漸消瘦，於喜一咬牙，親自去了一趟御膳房，要了一道麵食。
御膳房的人端來午膳，擺放好後，便退了下去，在門外候著。
於喜看了眼桌上那碗麵食，垂眸走到皇上身旁，輕聲提醒皇上該用膳了。
趙燁淡淡應了聲，從一堆奏摺中抬頭，視線往桌上看去。
原本清明的眼裡閃過一絲恍惚。
「涼麵？」
「回皇上，是涼麵。」
於喜上前兩步，想把沾染到皇上袖袍的硃筆拿開，沒想到皇上握得實在是緊。
「皇上？」
趙燁回神，看了眼被硃筆弄髒的右手，緩緩鬆開手。
於喜順利把硃筆擱下，勸道：「皇上，您吃兩口？」
趙燁看了眼於喜，黑沉的眸子猶如蘊含狂風暴雨，「朕不愛吃這個。」
於喜低頭認錯，「皇上，您吃兩口吧。」
趙燁斂眼，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再睜眼時，眼裡一片紅色。
他起身走到淨手盆邊，一下一下用力搓著那塊朱紅色。
「擅作主張，該罰！」
「奴婢有罪，是該罰。」
於喜應著，遞過去乾淨棉巾。
趙燁接過，看著那抹擦洗不掉的紅痕，擦乾手，緩緩走到桌前坐下。
「怎麼只有一碗？」
於喜一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沙啞暗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是我愛吃的。」
於喜的眼睛瞬間紅了。
「皇上，奴婢，奴婢讓人再去弄碗過來。」
趙燁垂眸看著眼前這碗散發著令人垂涎香味的涼麵，明明很餓，卻沒有半點胃口。
他靜靜坐著，既不回話，也不抬頭。
於喜看了眼，心裡難受，忙下去讓人再去弄碗過來。
配料這些都是現有的，很快，一碗涼麵端到了於喜面前。
於喜接過，急忙端進去。
「皇上，涼麵來了。」
「坐。」
於喜剛把涼麵擺放到皇上面前，低沉的一聲「坐」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皇上，不確定這個坐是不是對著自己說的。
趙燁抬頭，看向於喜。
「坐吧，陪朕吃兩口。」
於喜被皇上那雙通紅明亮的眼眸愣住了，他感覺皇上看的不是自己。
可那裡面，清晰地映著自己的身影。
他緩緩坐了下來。
趙燁垂眸，優雅地拿起筷子，夾起涼麵吃了口。
細嚼慢咽過後，他輕聲道：「味道變了，你嘗嘗是不是？」
於喜是吃過這涼麵的，聞言，不由自主地夾起一筷子吃了起來。
味道還是那個味道，若說味道變了，可能真是有些細微的變化吧。
只是他感覺不出來。
「皇上，是變了。」
趙燁笑了笑，「是吧，朕也覺得有些咸了。」
於喜愣愣看著皇上這個笑容。
在眼角變得濕潤時，忙低頭吃了口涼麵。
伺候皇上這麼久，這種輕鬆自然的笑意，他只見皇上在一人面前這樣笑過。
而今年，是那人死後的第二年。
再不久，便是那人的忌日。
於喜覺得，自己怕是知道皇上近來胃口不好的原因了。
趙燁看著於喜埋頭吃涼麵的樣子，眼神恍惚了下。
「你......」
「皇上？」
於喜以為皇上要吩咐什麼，忙抬頭回應。
趙燁靜靜看了會於喜，隨即搖了搖頭，低頭吃起了涼麵。
可沒吃幾口，他便放下了筷子。
「讓人備車，朕要出門。」
皇上勤政一年多，一直沒出宮，於喜心下一跳，忙放下筷子，起身應是。
半個時辰後，一輛低調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出了宮門，往郊外駛去。
路過鬧市區時，各種笑聲，說話聲，吆喝聲傳進馬車裡。
趙燁伸手，掀開一角，往外看去。
百姓們笑臉相迎，提著菜籃子的婦人與小販們討價還價。
小孩嬉笑玩鬧在一起，笑聲中不時夾雜著幾句詩詞。
你一句我一句，竟是玩起了背書遊戲。
趙燁視線一一掃過自己的這些臣民，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緩緩放下了帘子。
他深吸了口氣，閉眼靠在車廂上，久久不語。
於喜擔心地看了眼皇上。
悄悄讓馬夫在這裡趕快一些。
裝了橡膠輪子的馬車在平坦的水泥路上駛過，沒有一點顛簸。
到了人少的地方，更是加快了速度。
很快，馬車在一處莊子門前停下。
自陸楊去了後，莫永便來了這處莊子養老。
也算是幫忙看著這裡。
他已然老態龍鍾，走路都要拄著根拐杖。
聽聞有馬車過來，忙拿起拐杖，顫顫巍巍地彎著腰過去迎接。
原本還以為是大爺二爺他們過來了，沒想到，竟是看到了皇上。
他忙走快兩步，丟掉拐杖跪下行禮。
「草民......」
於喜忙上前把人扶起，「皇上過來，莫要聲張。」
莫永頓時明白，忙點頭應是。
於喜看著這近兩年，突然就變得這般蒼老的莫永，難受地幫他把拐杖撿起。
莫永低頭道謝，又看向皇上。
「這位爺，老奴帶您進去坐下歇歇吧。」
趙燁視線掃過這處眼熟卻又陌生的莊子，沉默地跟著莫永往裡走。
走了沒一會，他道：「帶我過去。」
莫永腳步一頓，顫顫巍巍換了個方向，帶著皇上去了莊子裡供奉的祠堂。
咯吱——
祠堂大門被推開，莫永先行進去點香。
他跪下，看著前面的牌位，笑道：「老爺，皇上來看您了。」
他插上香，香菸裊裊升起，仿佛直衝天際，最後飄散於上空。
他看了會，緩緩起身，去迎皇上進來。
「皇上請進。」
莫永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老爺知道您來，很高興。」
趙燁望著前面。
明亮寬敞的祠堂里，孤零零的牌位就放在案上。
然而周圍的空地上，卻是一點也不空蕩。
書桌，書架，筆墨紙硯。
桌子，茶具，木床，屏風，架子。
儼然是個房間布置。
趙燁緩慢地移開視線，看向牌位旁邊的搖椅，有些出神。
忽而一陣風吹來。
書頁微微晃動，翻了一頁後，搖椅晃動了起來。
仿佛在說。
「皇上，您可來看微臣了。」
趙燁看著那張搖椅，眼裡熱氣湧出，喉嚨里的酸澀讓他說不出來話。
他上翹著嘴角，蒼白的薄唇動了動。
是啊，一年多未見，終於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