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公孫策將手伸進褲兜,眼鏡盒安穩地躺在入睡前的位置。🍔💛 ❻9𝕤𝐡𝔲𝔵.𝕔ᵒ𝓂 🐺💲
他戴上眼鏡。
視野再度變得清晰了,不似方才一般朦朧。青年安心地放平呼吸,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所嘈雜的快餐廳,明明是已經過了中午的用餐高峰期,客人卻沒少到哪去。
「可嚇人了我跟你說,三年前我叔剛好就在莫頓王國出差……」
「你沒看昨天星璃醬的演唱會嗎?新曲子不錯的,我推薦你有空去試試……」
這間餐廳的顧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學生,時值青春的少年少女們一窩蜂擠在櫃檯前和自助機前,絲毫不顧他人感受大聲談笑著,那聲音連屏幕牆上的新聞播報都蓋了過去。
「……上月初零島東部血桉的真兇仍未落網,零島警方今日將懸賞金提升至二百萬以緝捕犯罪嫌疑人……」
牆壁上安置的電視屏幕中,女主持人正一板一眼地念著新聞通稿,只可惜在一片雜音中聽不清晰。
公孫策不是強化系的能力者,沒法在這種環境下只靠耳朵準確捕捉感興趣的情報。他晃晃腦袋,將腦中殘留的最後一絲迷霧甩走,再次瞧向電視機。這時女主持人已經開始講起關於生化馬車的快訊了。
他嘆了口氣,不再關注這些與己無關的事情,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他正坐在靠窗邊的四人座上,隨身的小包老老實實地躺在座位底下,手機和家門鑰匙也在褲兜里待著。
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樣,除了四人座上三位友人的反應。
「阿策,你表情好糟糕。」
桌對面的女孩面無表情地瞧著他。她一邊用叉子吃著薯條,一邊用小餐刀對他指指點點。
「簡直可以稱之為悲劇呢,那臉。」
斜對角的女生表情極為誇張,彷佛親眼目睹了歡樂全家桶在家門口撒了一地等級的慘劇。
「公孫,你現在的臉讓我想起了驚悚電影中被惡鬼纏身的男主角。」
左側的青年遞來面鏡子,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臉。
太誇張了。
即使剛剛做了噩夢,也不至於像他們說的那樣。
不至於吧。
……不至於吧?
公孫策接過鏡子。鏡中人灰發黑童,戴著副方框眼鏡,由於先前枕在手臂上入睡的緣故,臉色留下了些泛紅的印子,看著像是個在課上魂游天外的學生。
除此以外再無異狀。
他眉頭緊鎖,盯著鏡子看了三秒,才在三人逐漸升調的笑聲中察覺到自己被耍了的這一事實。
公孫策立即決定開展報復,他將鏡子遞了回去,用雙手抵住額頭,以蘊含著三分顫抖,三分震驚,三分茫然和一分悲傷的聲調說:「……你們是誰?」
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沒去觀賞那一刻的表情——那會露出破綻的——而是繼續以完美的偽裝音說道:「我……我在哪裡……」
斜對角的女生倒吸一口涼氣,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餵你這回這麼嚴重?!居然失憶了嗎?!」
她五官深邃,頭戴黑禮帽,身穿白襯衫、黑外套與棕色的長褲裙,有著一頭閃閃發亮的金色短髮,只看模樣就知道是位從帝國外來的學生。
她的名字叫做卡爾黛西亞,有著一半王國血統一半北地血統的合眾國人,活像是少女漫畫主人公般設定的混血兒。身為外國人的她能把帝國語說得和本地人一樣地道,那份才能也是公孫策這樣評價她的理由之一。
公孫策盡力忍住笑聲。
「你在說什麼,這是哪裡……?」
左側的黑髮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裡是位於帝國與合眾國國境線上空的空中都市,以蒼穹之龍的屍體改造成的浮空城。」
此人面容秀麗,身材纖細,留著瀟灑的中長發,戴白色手套,穿黑色西服,要說打扮之端正可真是無可挑剔……只可惜坐在商場二樓的快餐店中就跟變態差不了多少。
他是時雨憐一,從零島來的俊秀青年。
「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能力?能想起超能力與龍災嗎?要從零開始和你說明這一切有些麻煩,我們勢必要先從十年前的蒼穹之災與超能力爆發講起……」
時雨正企圖用最簡明易懂的話語解釋當前的世界局勢,語氣之柔和,用詞之簡易如同一位對著剛懂事的孩童循循善誘的幼教。
他那關切的眼神中幾乎看不出一點調笑的模樣,但公孫策怎麼想都覺得他已經看破自己的偽裝。
「我知道……想起來了,我是公孫策……這裡是……」
桌對面的女生一口氣叉起了五根薯條。
「這裡是蒼穹之都。屍體上的城邦,超能力者們的收容所,自面世以來每年都在突破世人道德底線的罪惡都市,據說每日接到的人權主義者投訴有一座小山那樣高……啊嗚。」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口將所有的薯條都吃了下去。
少女留著黑色長髮,身穿深綠色的格子衣與澹黃色的蓬蓬裙。自公孫策醒來到現在為止,她的表情從未改變過:除了說話時嘴唇開合,與偶爾視線的移動外沒有任何看得出感情波動的變化,和她那毫無波瀾的語調聲搭配起來更是相得益彰。
旁人或許會認為這是某種惡作劇,但在他看來這並不稀奇,因為自他與這個叫秦芊柏的女生相識以來,他就沒見這人露出過「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
秦芊柏用雙指戳著自己的臉,「通稱,空中大監獄龍屍城。🎁☟ ❻❾s𝕙υ𝕏.Ⓒ๏𝐌 ♟😾你看你看,這是只說出片面情報企圖誘導你進行惡作劇的得意表情。」
「不好意思我真的看不出來。」
「你的觀察力還是那麼差,失憶之後不該有某方面的特別表現嗎。」
想看出你的表情變化除非是覺醒了什麼「表情觀察」一類的超能力否則絕無可能。
在心中這樣評價著的同時,公孫策如是想,只說出片面情報的誘導倒是個很客觀的說法。
正如女孩所說,這座居住著約570萬人的城市在各個方面來看都突破了常識,是個糟糕透頂的地方。
與此同時,蒼穹之都也是集聚了世界各國最高科技成果,提供全球最好的教育與服務,只為超能力者而建造的空中都市。
世界上唯一一所屬於超能力者的城市。
「哦哦……我都想起來了……」
已經感覺到了懷疑的視線,再裝下去就要繃不住了。察覺到這一點的他果斷開口,在三個混帳發言前搶先指向了斜對面的少女:「你是……!」
卡爾黛西亞一臉的興高采烈:「記憶恢復了嗎!」
公孫策用力按壓著太陽穴,做出一副拼命回想的樣子:「你們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想起來了,你是中二虐待狂!」
金髮少女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公孫策抓緊機會指向身旁的青年:「西裝變態男!」
「在下的心靈受到了極大傷害,再怎麼說這樣的稱號也太過分了。」時雨按住心口。
桌對面的少女用雙手舉起塑料刀叉。
話說她究竟是從哪找來的這玩意。
儘管在僅提供漢堡炸雞和薯條——也就是大多數人印象中的垃圾食品——的快餐店中說這個很諷刺,但為了鼓吹環保理念,最近蒼穹之都的大多數餐飲店別說塑料餐具連塑料吸管都不提供了。
那雙閃爍著食物油光,尖端殘留著食物殘渣的餐具,該不會是這傢伙自己帶著的吧?
手持對愛潔者極具威脅性的兇器,秦芊柏小姐發出了平澹的威脅:「你看你看,這是膽敢口出暴言就扎爆你的表情。」
但很遺憾。
這個名叫公孫策的男人堅信的信條之一,就是絕不屈服於暴力。
他決絕地站起身來,像裁決遊戲中逆轉乾坤的律師一樣揮手,以不顧一切的決絕姿態發言:「假面鐵憨憨!」
那絲毫不顧旁人驚愕的眼光,高聲大喊的模樣像是一位航海家在彈盡糧絕的最後一天看到了新大陸。
喊聲甚至蓋過了店內的雜音,快餐店中的所有人都向這桌看了過來。
「上吧小芊,干爆他。」
「贊同。加油。之後由在下出資請你吃雪糕。」
無表情少女手中的塑料餐具蒙上了一層黑色的華光。
她將刀叉相擊,發出金鐵交戈的鳴響。
秦芊柏滿意地點點頭,將刀具尖端對準了桌對面男子的雙童。
公孫策反應過來,這傢伙在方才使用了她的「超能力」。
所謂的超能力,是由極少數青少年所主動引發的超自然現象的統稱,其具體表現視個體不同而天差地別。如憑空釋放火焰、提高肉體運動能力、隔空移物、心靈感應……不管哪種都毫無科學依據,每一位超能力者都足以讓能力相關領域的研究者抓狂到吐血。
這位大小姐的能力是改變物體的「性質」。
像是硬度,勁度,強度,剛度……她唯一無法干涉的是物體本身的形態、體積與質量,而只要是決定性質的參數,都能藉由她的能力改變。
因此她能做出極為柔軟的鋼鐵,也能做出無比堅硬的橡皮泥,而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秦小姐所用的無疑是多重干涉,也即同時調節各項參數,讓本應無害的塑料刀叉變成足以奪人性命之暗器的上位技巧。
「一般人被鋼鐵硬度的尖銳物品插到眼睛是會住院的我姑且認為你知道這一常識。」
「別害怕不會死的給我站在原地不要動——秦秘傳·雙蓮華!」
少女雙手一抖,黑色刀叉同時射向了公孫策的雙眼,發出凌厲的破空聲。
「只是把暗器丟出來算哪門子的秦家秘傳,這地攤招式名是你自己想的吧!」
「我創造的必殺技當然就是秦家秘傳。」
他將寶貴的時間用於開口反諷而非躲避攻擊。
這不是出於什麼對友人的信任,也不是小瞧了對方的攻擊。
只是因為沒有必要。
在即將刺入雙童前的瞬間,烏黑色的刀叉停留在了空中。
沒有任何支撐,沒有任何外物造成干涉,這簡易的暗器毫無任何理由地停了下來,像是有雙無形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其捏在了空中。
和面無表情的女生一樣,和桌邊的另外兩位友人一樣,和這間餐廳里的所有學生,這座城市裡的絕大多數居民一樣,這位戴眼鏡的青年也是一位擁有超自然能力的人。
也就是世人俗稱的,超能力者。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讓刀叉在空中上上下下地浮動著,如同踢踏舞般飄回到秦芊柏的盤中:「如你所願,我可沒動啊。」
旁觀的學生們議論紛紛。
卡爾黛西亞將手背到腦後,靠著椅背發起牢騷:「有什麼好看的,明明大家都有超能力還在這裡大驚小怪。」
「話雖如此,像他們這樣明目張胆用的學生也不多。」
時雨用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拿起一個雞腿堡,似乎在猶豫如何下口。「更何況,無論是公孫策的『剎那螺旋』還是秦芊柏的『性質變化』,都是數一數二的才能。會感到好奇也是在所難免的……我想過會又會有人來找秦芊柏搭訕了。」
「別給我簡單樸實的能力起這麼中二的名字好嗎。」超能力者坐回座位上帶頭髮出抗議,「再說憑什麼次次只找秦小姐搭訕,好歹我長相也算帥氣吧,就沒有人來找公孫先生搭訕嗎!」
「就算有超能力笨蛋也依然是笨蛋。」
秦小姐的回應令其餘兩人不住點頭贊同。
公孫策嘆了口氣:「好好好,本次的惡作劇循環就到此結束。又一次噩夢過後,我還沒變成怪物,諸位不覺得這是件極為值得慶祝的事情嗎?」
三人齊齊搖頭。
西裝變態男:「我不覺得。」
假面鐵憨憨:「真遺憾。」
中二虐待狂:「乾脆變成怪物會比較有趣吧!」
為什麼自己會交到這樣的朋友啊。
這應當說是不幸嗎?要說真正不幸的人是沒有朋友的傢伙,但對友人說出這種話的兩女一男果然也很過分吧?
說笑歸說笑,他並不感到惱怒。
公孫策一向不是個悲觀主義者。
他總是對未來抱有不大不小的期待,對人生充滿著不上不下的信心,以平靜海面上的一塊浮板般的態度度日。
因此並不責怪三人沒有噓寒問暖,而是在他醒來時發出調笑的行徑。
與其相反,他很感激。
這是只屬於日常生活的閒聊與調侃,是令他能夠安心享受人生的氛圍。
噩夢終究只是噩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只剩下些許破碎的回憶,遺留在當事人的心中。
他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下午時分,天空晴朗,璀璨的陽光照耀著街道,為他所見的一切撒上金色的輝光。
他伸了個懶腰,將最後一絲噩夢的痕跡從腦中驅散,開始思索之後的行程。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個仍待解決的問題……
「我記得我發困前是先到這占座並順帶點了份勁辣堡套餐的,為什麼在我睡醒後別說漢堡連盤子都沒有了?」
卡爾黛西亞比了個剪刀手:「我們看你一口沒動就趴桌上睡起午覺以為你不餓,就先幫你吃掉了,哎嘿~」
1秒鐘後,快餐店騷亂再起。
這起長達三十分鐘的騷動最終由白痴四人組共同向店員小姐道歉告終。
公孫策得到了一份由3人請客的特大快樂桶。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任何無辜路人和炸雞漢堡在這起事件中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