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花廳,秦敘被凍得打了個寒戰,「好冷。」
裴棄見鬼似的看著他,「你不是在北境生活嗎?還怕冷?」
秦敘剛剛受了他的恩惠,不敢頂嘴。
只是環視了一圈屋子,發現角落和茶几邊上都是冰,不由地咂舌,裴棄應該去住雪山。
他在心裡想了一下,覺得裴棄應該是一隻白色的狐狸,常年住在雪山之中,沒事就把身上的毛舔得乾乾淨淨的,眼睛常常因為懶散而微微眯起來。
「看我做什麼?」裴棄輕輕踹了他一腳。
秦敘一臉的乖乖相,連連搖頭,這怎麼可能告訴裴棄。
裴棄會罵人的,說不定還會氣得脖子紅。
裴棄隨意坐下,指揮一旁正在給橘子擺花樣的松墨,「給我全部拾掇一番,今晚再讓小爺睡硬邦邦的床榻,就把你們打成肉醬鋪床上。」
松墨訕笑,「主子放心,您起身後就收拾妥帖了,連世子的偏房也一併收拾了。」
「偏房?什麼偏房?」裴棄端著剛冰鎮過的酸梅湯,眉峰蹙起,白玉勺子磕在碗沿上,叮噹一聲脆響。
松墨不太確定裴棄問的是什麼,「……就是世子住的偏房。」
裴棄氣笑了,「我又不聾,我是問你,他為什麼住偏房。」
秦敘看著他不作聲,他怕一句話讓裴棄盯著他罵。
裴棄長指微屈,敲了敲矮木茶几,「他好歹是個世子,還是定國公的獨苗苗,現在到處都盯著他呢,他現在就是武將的寶貝,你跟我說他住偏房?旁人不會以為是我欺負他?怎麼說還是我的徒弟,我郡王府又不是被抄家了,一分錢沒有了。住什麼偏房。」
松墨和秦敘面面相覷。
松墨心道我可沒有看出來您說的這些,若是真的寶貝怎麼不自己接過去養著,偏偏讓您這個半大的孩子養著他。
秦敘則是納悶兒,他什麼時候成了武將的寶貝?爹娘在北境時常跟他說若是在京中有人,邊境的錢糧何至於如此艱難。
裴棄端著酸梅汁喝了半晌,嗓子都甜冒煙了還不見兩人給個回話,更加生氣。
「本郡王問你們話呢,在我這裡裝什麼悶葫蘆,別以為本郡王不知道松墨你平時話最多!」
裴棄放下冰鎮的湯碗,「還有,這是誰做的,是看本郡王最近日子過得苦,所以給本郡王加了半碗糖?」
松墨撓頭,「您不是愛吃甜的嗎?」
裴棄氣的嗓子眼更疼了,「這是酸梅湯,甜了怎麼吃?」
「哈哈,是啊,屬下記住了。」松墨暗暗道,回去就打死青硯,讓他加那麼多的糖!
「所以他為什麼住偏房?」
秦敘龜速挪動了兩步,「因為我住的就是我的院子。」
裴棄懟的毫不費力,「那整個定國公府還都是你的院子呢。」
「昨晚您住了我的房間,所以我住的偏房。」秦敘視死如歸的說完就閉上了眼。
裴棄卻出乎意料地問,「沒有客房給你對付一宿?」
「沒有。」秦敘有些羞赧。
裴棄蹙眉,「為什麼沒有?」
秦敘感覺裴小郡王現在就是個「為什麼」的化身,也有可能是他太落魄了,裴小郡王沒有見過,畢竟小郡王是京中的小霸王,府里還養得起戲班子。
秦敘道,「因為軍中軍費不足,能變賣的都賣了,包括客房,因為那邊連著個小花園,買的人看中了,多給了一百兩銀子。」
裴棄不知道嘴裡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秦敘就是冰里長出的苦瓜。
也是在這一刻,裴棄的心中第一次對秦家滿門為國盡忠這句話,有了具體概念。
比他當年還要慘。
「松墨。」
「在。」
「去把整個國公府修繕一番,還有那個花園也買回來,再擴建一些,從那裡引點活水來,本郡王夏日要避暑。」裴棄冷著臉吩咐。
秦敘滿臉驚恐,「不要!我沒有錢還你!」
裴棄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本郡王又不是為了你,本郡王住不了這樣寒酸的地方。」
秦敘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這三個月已經見慣了奚落,也受夠了冷遇。
就算沒有這三個月,他自小長在軍營也沒有過兩天好日子,更沒有人教他禮儀,只有人告訴他不要給人添亂。
父母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如果來了京都要萬事隱忍,等有了能力,再回北境打蠻子。
裴棄看著他侷促地站在桌前,鼻尖猛然發酸,他剛剛得到順德帝的關照時的表情應該就和現在差不多吧。
侷促,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
可是這一次,他卻再也沒有想要看著他掙扎的意思了,只覺得可憐。
「你……」裴棄話還沒有說完,秦敘就在他面前跪下來,裴棄一驚,「你做什麼?!」
裴棄不知道該用一副什麼樣的表情,他本以為他施恩,他搭救,他溫和,秦敘就會感恩戴德。
兩人說不定還會對比一下不一樣的遭遇,但是現在看來,秦敘是真的很感謝他,但是人家是真的很害怕欠債。
況且,兩人並沒有這麼熟,裴棄那一句,「需要你還嗎?」在嘴裡繞了繞,最後還是點點頭說,「松墨,聽到了世子在說什麼嗎?」
松墨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來了,躬身稱是。
「把青硯給他。你府里原本願意留下的那十個人,放點銀子讓她們走吧。」裴棄捻著糕點,猶豫了下,還是把人弄走。
他可不想自己生活的地方永遠被監視,誰知道那些人是什麼意思。
秦敘卻不答應,「郡王,那些都是老年人了,無兒無女,我若是趕走他們了,那他們恐怕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裴棄點點頭,轉身想走出去,卻發現這府里根本沒有可以讓他散步的地方,只得又坐了回來。
秦敘坐在他對面,不想讓場面冷下來,他覺得應該要寒暄兩句。
雖然他們昨天的見面不夠正式,但今日,他們算是正式認識了吧。
「郡王,你是朝廷官員嗎?」
「是。」裴棄剛用完飯,心口有些悶。這花廳里只有今早才買回來的蓮花骨朵,沒有半分香氣,他抬手揉了揉額角,「怎麼了?」
秦敘問,「是什麼官職?」
「鴻臚寺六品左丞。」
「是做什麼的?」秦敘鍥而不捨地追問。
「掛職罷了。」裴棄抬頭,眼眸微微眯起,「你是不是找不到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