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達木為中心,死一樣的寂靜像石子落入池塘,盪開層層漣漪。
不知道是誰的草鞋磨蹭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慌裡慌張地躲開,緊緊扒著巷口看這邊的動靜。
阿達木挑釁地看著裴棄,「北境真的找不出一個大將來了嗎?任由我軍壓境,真窩囊啊。」
裴棄自然不可能告訴他,寧國公已經出發了。
裴棄淡淡地笑,他兩年前經常這樣笑,每一次掀翻別人的府邸,把人摁在地上揍夠了,他都會露出這樣一副表情來。
然後他會說,真不好意思啊,下次你們換條路走吧,不然我怕看著你們手癢。
以至於崔景明看到他這笑就牙酸,他當然沒有得罪過裴棄,但是他那些庶弟被裴棄打過,連帶著住的院子都被裴棄砸過,找不出一個完整的東西來。
崔景明就平心而論,這兩年,裴棄雖然嘴毒,但真的沒有再做什麼血腥的事情了。
但今年好像犯太歲了,這個阿達木,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來。
「你的手指頭很漂亮。」裴棄莫名其妙地開口,語氣甚至稱得上溫柔。
如果李懷安在這裡,他一定知道這個表情意味著什麼。
裴棄轉身,勾起秦敘下巴,「乖徒兒,你的拜師禮還缺個東西,去取了他的手指頭來,要漂亮一點的。」
秦敘眸子轉動。
阿達木看得手臂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秦敘的眼睛又大又黑,不笑時轉動眼珠子,實在是一件很瘮人的事情。
秦敘伸出右手,破風劍自檐上落下,眾人都沒有看清楚他的動作,空中已經濺起了一連串的鮮血。
阿達木後知後覺的抬刀,他和秦敘過手還在前天,可秦敘給他的感覺又變了!
秦敘毫無起伏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我說過,對他,要尊敬。」
阿達木抓著刀渾身砍,卻被架住了刀,秦敘漆黑的眼珠子死死跟著他,「阿達木,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阿達木咬牙,他第一次還能讓秦敘掛彩,這一次卻被秦敘壓著打!
秦敘腰間軟劍彈出,貼著阿達木臉衝上去,阿達木抬刀來架,正中秦敘下懷!
破風劍從空中墜落,直直的插進阿達木手臂!
阿達木不敢置信的盯著自己手上的劍,他剛才躲了的,這劍是哪裡來的?
裴棄身邊的蹲著的打手驚詫道,「這不是鬼刀的勾魂嗎?」
鬼刀蹲在門上,聲音低低的,「嗬嗬,這小子偷師,你們的招數他都偷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這小子沒事就找他們打一架,手法還不盡相同,敢情是拿他們練手呢!
最開始三個人就能壓住秦敘,現在已經要七八個了。
裴棄嘴角緩緩勾起,纏繞在他身邊的戾氣慢慢散開,「我徒弟,能不厲害嗎?」
打手們:「……」是是是!
「以後陪他練,例銀翻一倍。」
打手們異口同聲大喊,「郡王英明!」
阿達木被嚇了一跳,秦敘趁機踹了他手臂一腳,長劍飛出來,又是一道鮮血灑在青石板上。
秦敘轉著手裡的劍,緩步走到阿達木面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應該給設立這個規矩的人磕一個,否則,在驛站你就該死了。」
阿達木嘴唇發白,他現在終於理解了,為什麼那些打不過他的人,總要來不斷挑戰他了。
到最後,被打出本能,見到這個人就忍不住害怕。
阿達木舔著犬牙,他想,他不會的,他一定會打敗秦敘的,然後把秦敘養在他的帳里,這樣乖巧的模樣,當狗最好了。
秦敘動了下手,軟劍纏在阿達木的手指上。
「謝謝你的手指,很漂亮,我師父很喜歡。」
左手中指被齊根絞斷!
阿達木的慘叫半個上京城都聽見了。
裴棄帶笑走下來,這一場談判和接待,讓他的威嚴藏得更深,逐漸向順德帝靠攏,是上位者的平和。
卻叫人根本不敢直視,只覺冒犯。
時隔兩年,裴棄的凶名再次在上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人人似乎都見到了他踩爛阿達木手指,再斯斯文文地掏出手帕,把血肉模糊的斷指包裹起來,貼心地放在阿達木手掌里,說出那一句能止小兒夜啼的話——
再哭就斷一隻手。
秦敘一戰成名,再不會有人指著他說,孤兒無依無靠了。
徐二目瞪口呆地聽完了鄒嘉的複述,轉頭抓著崔景明確認,「我們已經醒了對不對?」
崔景明無語,「是真的,誰叫你撐不住睡了。」
徐二還在咂摸味道,結果宮裡來了旨意,福滿一貫的笑臉上滿是愁容。
「傳陛下口諭,朕驚聞裴棄斷人一指,罰俸半年,閉郡王府門思過,領御醫前往大同驛探望胡部貴使,不得有誤,裴棄接旨。」
裴棄淡定地接旨,「臣領旨。」
福滿看著他欲言又止,徐二眼尖,立馬扯著不相干的兩人跑了。
裴棄站起來,松墨上前塞了福滿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多謝公公跑這一趟,不知閉郡王府門是何意,接下來的談判……?」
福滿習慣受下荷包,「郡王可知?」
「閉郡王府門,又沒說把我關裡面,我懂。」裴棄歪在椅子上,聞言抬腳踹了秦敘一下,「問你,這房子給不給住?」
秦敘心頭一跳,腦門發熱,他想起了裴棄昨夜的「管我?」,秦敘默念了兩遍阿彌陀佛才說,「我去收拾屋子。」
昨夜慌裡慌張把正房裡那些不敢見人的東西收了起來,藏得不隱蔽,還得處理一下,有些東西不能給裴棄看。
裴棄不滿道,「罰奉半年,舅舅準備餓死我?」
福滿仔仔細細瞧著他臉上卻是沒有怨懟的神色,這才笑了起來,「郡王又說胡話了不是,陛下罰奉,罰的是您鴻臚寺左丞那一份,不過區區六十兩,連給您的小徒弟買個花燈都不夠的。」
裴棄笑罵他老東西。
福滿揶揄道,「娘娘們聽說您被罰俸半年,一人湊了五百兩齣來,叫您用完了便去乞討。」
裴棄悶笑,「滾滾滾,一人五百兩,到時候她們打個葉子牌都不夠,給她們帶回去,再一人帶套頭面回去。」
福滿笑著走了,秦敘卻紅著耳朵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