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晚上的兵荒馬亂。
太醫診脈後高興得直哆嗦,「好在殿下用盡好藥,又用參湯補血,燕窩養氣,郡王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了。只要半個月之後傷口落痂,再敷上消痕藥便大好了。」
李懷安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
太醫閉嘴,考慮了下自己的九族,收了笑,慎重道,「當然,這也不能掉以輕心,尤其是郡王這一雙手,半年之內,一點重物都不能提;三個月之內,連筆都別碰;這一兩個月,最好是有人餵飯。」
太醫感覺到他說完最後一句話,身上落下了兩道熾熱的目光。
裴棄挑眉,「這麼嚴重?」
太醫唬了一跳,「當然,郡王可千萬別不放在心上,要靜養,靜養!您昏睡的這七天,可把殿下嚇壞了。」
果然,太醫感覺自己說完之後,太子周身的氣場都和煦了。
裴棄一驚,他竟然躺了七天,難怪渾身都難受。
李懷安揮退了太醫,又往前坐了點,「哥哥,這些日子就住在我這裡吧。」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裴棄抬頭一看,終於知道為什麼這裡如此熟悉了,這裡是偏殿,這哪裡是他能住的!
「我在這裡住了幾天?」裴棄艱難地問。
李懷安:「七天,哥哥快要把我嚇死了。」
裴棄如坐針氈,「我想見舅舅。」
李懷安的臉色倏爾沉下去,又強行提起來,「好,你先睡,我叫人去守著。」
裴棄雙手動彈不得,稍微動一下,痛就沿著手肘內側,順著筋脈往上鑽,在心口亂竄,「……懷安先去歇息吧,我有事跟秦敘說。」
李懷安給他端茶的手頓住,「我就睡這裡。」
「滾回去睡,你那兩個眼睛下面是掛了水桶了?」裴棄真想給他一巴掌。
「好。」李懷安笑了笑,把茶水餵到裴棄嘴邊,「哥哥先喝一點,這是剛沏的龍井,太醫說要少喝,還有粥,一會兒送過來。」
做完一切,李懷安深深地看了眼秦敘,轉身出去。
裴棄隨意的癱著,「你說呢,疼死了。」
「對不起。」秦敘連日穩住的情緒一下子決堤,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去,「我太沒用了,那十二個人,拖住了我……」
裴棄嘆氣,「跟你有什麼關係,到底是我太自負,沒有留人在身邊,你別哭了,你是不是就看著我現在不能動手打你,哭哭哭,跟個小姑娘似的。」
「不當小姑娘。」秦敘跪著挪動了兩步,手繞到裴棄身後,搭在他腰上。
裴棄背上一股暖流緩緩鋪開,緩解了細細碎碎的疼痛。
「小媳婦,你哭什麼?」裴棄逗他,他實在受不了有人在他床前哭。
秦敘這次卻對這三個字毫無反應,只是源源不斷地輸送內力。
「行了,差不多了。」裴棄往前傾了些。
秦敘的手跟著追上去,「不夠。」
裴棄無奈,「你過來,抬頭。」
秦敘懵懂抬頭,臉上還掛著顆淚珠。
兩人的臉頰貼在一處,秦敘猛然瞪大眼睛,心口有東西要跳出來了!
臉頰相貼是這世上最慰藉人心的東西。
裴棄威脅道,「再哭就扔出去。」
秦敘想抱他,可是他不敢。
太醫說他身上有那麼多傷口時,他都不敢相信。
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送,名貴藥材流水一樣送進來,整個東宮都成了藥爐子,可裴棄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他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每次都是趁著太子睡著了,他才會來給裴棄送內力,養著他的經脈和肺腑。
裴棄確實覺得自己身體還不錯,至少沒有太醫口中說得那麼嚴重,尤其是餵飯那句話,他尤其不想聽,必須回府。
順德帝聽說裴棄醒了,下朝後來了東宮,「兵行險招,這是誰教你的?」
裴棄愕然,他原本以為順德帝會誇他,說他這件事辦得不錯,再給他一點嘉獎,和之前他們配合的時候一樣。
順德帝眼下浮著淡淡的青色,「朕早就跟你說過了,朕會為你考慮你的一生,不需要你操心,你當你的小霸王就行了,你這一次倒好,留了一口氣……」
他說到最後,聲音都在顫抖。
天家無情,可到底是人。
是骨肉相連的血親。
裴棄手足無措,「舅舅……」
「知道錯了嗎?」
裴棄:「啊?」
順德帝拂袖,「啊什麼?朕問你知道錯了沒有?朕的江山,還不需要你來做犧牲。」
裴棄抿唇,「知道了。」
裴棄愈發摸不准順德帝了,他好像真的只是一個疼愛他的舅舅,來看看他,順便教訓一下他。
傍晚裴棄就從東宮搬出去了,扒著牆壁偷看的太子三師鬆了口氣,但這口氣沒松完,太子日日都要出宮去看裴棄!
郡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裴棄當成瓷娃娃供起來,秦敘更是親自動手,衣食住行,哪一個都必須經他手。
「主子,方公子給你捎了幅畫回來!」松墨三步一蹦從外間衝進來。
秦敘接過,徐徐展開,畫上綠湖廣闊,湖心亭中兩人對坐,湖上小船晃蕩,岸邊桃花點點,夾竹而生。
畫上還有一句詩,山光如淀,湖光如練,一步一個生綃面。
裴棄笑起來,「掛到花廳上去,他這畫配這詩極妙,遠山如翠,湖面如白練,走一步就是一幅山水畫。」
「還有信。」秦敘說著也給他打開。
入目就是墨濃大字——
裴棄你大爺!
末了還畫個王八,寫著裴棄二字。
裴棄愣了下,失笑,「他在蘇州都知道了,快給他寫信,叫他千萬別回來,那大夫好容易才找到的。」
這信到底沒截住方辭禮,他直接從水路走的,就比信晚到一天。
好不容易把人安撫住,裴棄只能派人去把大夫請來上京。
好在這一次裴棄名聲不錯,大夫聽說是他,連診金都沒問,直接收拾傢伙進京來了。
裴棄最近發現個問題,秦敘不黏著他了。
裴棄坐在藤椅上,漫不經心地瞧著台上的戲班子,咿咿呀呀都沒唱進他心裡,反而覺得有點煩。
「秦敘。」裴棄心頭有事不愛藏著。
秦敘從院牆上翻落下來,「我在。」
「你又開始躲我了?」
秦敘想,裴棄的話,依舊直得人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