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棄嗓音干啞,「秦敘,我不是在意這個。」
秦敘愣住,「不是這個?那你為什麼不願意見我,還,還不要我抱你。」
裴棄側頭咬住自己的手,直到嘴裡嘗到了血腥味,他才回頭,「秦敘。」
「我在。」
裴棄從心口摸出一塊兒被玉匠精心打磨的指骨,「給你留的。」
秦敘接過來,問,「給我的?」
裴棄腦袋隱隱作痛,「你的手指,腐爛了,我就把他打磨了下……」
「我的?我的手指?為什麼是我的?」秦敘震驚地反問,他雙手舉到裴棄面前,「我的不是在這裡嗎?」
裴棄僵硬地低頭,雙手卻比他的腦袋快,直接包住了秦敘雙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摸過去,每一根都是溫熱的。
裴棄:「啊……不是你的啊。」
秦敘點頭,「啊……不是我的。」
兩人對視著,靜默片刻,都瘋了似的笑起來,羅漢榻都在震動。
秦敘踢掉腳上木屐,鑽進裴棄被子裡,雙手環著他的腰,「我手都在呢,我哪裡敢損傷了回來。」
裴棄把人抱在懷裡,聽他說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
秦敘殺了一堆老單于孫子之後,身上血跡太多,被人捉住了,關進了斗狼場,五匹狼圍著他,這些狼都餓很了,看到他就開始眼睛放光,涎水流了一地。
秦敘殺那些孫子沒怎麼費力,後面被人圍住了也沒有逃,一直在積蓄力量等著,現在看到狼了,他也不怕。
時隔四年,他又見到了老朋友們。
狼爪鋒利,他的背上、手臂上都受了傷,但五匹狼一起放進去,它們自己就容易打起來,秦敘隨便翻了兩下,就撂倒了兩匹。
他不怕餓狠了的狼,這樣的狼有很大的弊端,體力跟不上,也不夠膽大。
匈奴人看著他解決了狼,卻沒有死在裡面,馬上就把他關起來,商量該怎麼辦。
那兄弟原本只是答應了騙他,但是秦敘餵了他一顆苦澀的丸子,說解藥在李懷安身上。
裴棄好奇地問,「什麼藥丸?」
秦敘:「……不是藥丸,是狼毛搓的。」
其實不是狼毛,但他覺得太噁心,不好說給裴棄聽。
裴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發覺人在他懷裡埋著頭,看不到,他低頭親了親耳鬢的發,「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的徒弟!」
秦敘蹭了下他的臉頰,接著講。
那人被迫答應秦敘的要求。
第二天眾人決定要砍下秦敘手送給周朝,那兄弟舌頭都翻爛了,才把老單于說服,只砍下了死囚的一根小指頭送去上京。
秦敘也不相信那個兄弟,那兄弟總是半夜摸到他床邊,手裡還提著剔骨刀,好在秦敘覺淺,一點動靜就醒了,兩人就得打一場。
沒過半個月,他就逃了,躲在馬廄里,每天就吃馬剩下的草料。
乾澀的草沒水分,只能偶爾吃點馬廄檐上落下的雨水,所以李懷安見到他的時候,他聲音才那般乾澀。
「秦敘,你折騰誰啊。」裴棄把人抱住。
秦敘把頭埋在他肩窩處,悶聲說,「折騰你。」
才怪呢,你又怕愧疚又怕被牽扯太深,狠狠心轉身就走了。
秦敘渾身一抖,這樣親密的話語叫人心軟。
他緊緊貼著裴棄的臉頰,汲取著溫暖。
「那你還要把我的東西收拾了扔出去嗎?」秦敘低聲問。
裴棄笑,「要啊。」
秦敘不滿地在他懷裡掙扎,「你是不是有新歡了?」
裴棄點頭,「是。」
「什麼?」秦敘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可是裴棄的話他根本招架不住。
新歡?
你怎麼能有新歡呢?
我不是已經在你的名字後面綴著了嗎?
裴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的新歡啊,剛剛從戰場上回來,帶著軍功,換我的姻緣。你認識嗎?」
秦敘一顆心被抓起來拋出去,又被人穩穩接住,他一口咬在裴棄鎖骨上,「裴棄,你欺負我。」
「嗯,給欺負嗎?」
「……給。」
秦敘三言兩語帶過的小半年,那都是心驚膽戰的生死時刻。
哪怕他如何粉飾,如何用輕鬆的語調去掩飾,裴棄也能從不經意間的隻字片語裡發現端倪。
他想,算了,不問了,別辜負了小孩兒一片好心。
留著個模糊的界,兩人都能喘口氣。
那截斷指被兩人埋在了京郊,立了個無名碑。
重華宮依舊熱鬧非凡,裴棄帶著秦敘踏進殿,裡面的聲音都小了兩個度。
這一次裴棄做得太狠了,大同驛站掛了好幾個月的屍體,血水積了一層,那臭氣老遠就能聞到。
雖然現在被裴棄推倒了重建,但那些事情裴棄已經做下了,那這輩子都得跟著他。
更別說阿玉蘭就在上京,匈奴不要她,順德帝也不準備放她回去,她回去了,嫁妝怎麼辦?
阿玉蘭活著一天,裴棄做過的事情就不會被忘記。
一件家國大事牽扯了私人的感情進去,就失去了原本被人尊敬推崇的高尚,變成了一樁風流美談。
裴棄落座,身邊的視線就沒有斷過,看在今天有外人在,他才沒有懟人。
不然一句「看你爹幹什麼?」已經砸到那些人臉上去了。
秦敘坐在他下方,給他擋掉了一部分,但架不住有人目光如炬。
「秦公爺,您的位置在這邊。」有侍從上來請他。
裴棄看了眼,排得挺前面,坐在那裡的意思就是他秦敘獨門立戶了,不用掛裴棄的名字了。
「去吧。」裴棄手指挑了串葡萄準備自己剝。
秦敘不為所動,把他手上的葡萄拿走,低頭專心剝手上的橘子,「不去,等會兒你又要喝酒,我得看著你。」
李懷安心裡還是止不住地發酸,他低頭啜著茶。
那邊裴棄笑了,說了句胡鬧也就把人打發了,由著他管自己案上的酒菜。
「哥哥身上的傷口好了嗎?」李懷安把手邊備著的茶放過去,這個動作他做了十多年,已經成為了優先於腦子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