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莊園位於京城郊區,曾是前朝一位重臣的府邸,後前朝覆滅,歸屬權落入當朝皇室手中,沉寂多年,如今一朝大門敞開,竟是如此的驚天動地。
門外重兵包圍,槍枝彈藥散發著冰冷的氣息,遠遠的便令人油然而生一種畏懼,而軍隊此時卻與守門的組織僵持不下,沒有上司下令,誰也不允許擅作主張。
遠遠的,路人看到這一幕便是迅速避開不敢妄動,內心卻是忍不住的咋舌,暗暗揣測:這麼大的動靜,出什麼大事了?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個局面的形成,不是因為什麼反恐行動,也不是兩國對立,只是因為一個女人,阮棠。
此時此刻,書房內,大家齊聚一堂,氣氛頗為微妙。
裴恙坐在辦公椅上,雙腿交疊,他削痩的身體像一幅沒有生氣的骨架,半張臉在陰影處隱晦不清,更顯陰冷病態,他的視線在在場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所到之處,眾人皆感受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惡寒。
便像是被一台機器掃描過全身上下,連骨縫都不放過的惡寒。
他突然笑了一聲,率先開口道:「今天還真是意外收穫,不僅找回來我家的作精,還送來了一串贈品。」
斯柾坐在他斜對面的沙發上,早已從真相爆發的衝擊中緩過來,面對裴恙的陰陽怪氣,他只是微微一笑,儒雅的模樣似完全不受影響,輕描淡寫的懟回去:「贈品算不上,我自曝家門,雲國儲君衛斯柾,與輕棠算有一份交情,今日與她同行意外闖進來實屬不雅,不過能見證一番兩人之間深厚友誼的糾葛,也算得上是不枉此行。」
什麼深厚友誼的糾葛,你乾脆直說就是那女人把你甩了的愛恨情仇不就好了!
裴恙這才收斂了輕視的態度,他深深的注視了一眼衛斯柾,似笑非笑道:「安國裴恙,沒什麼身份,不過儲君既知擅闖不雅便好。」
言下之意,還不快滾?
衛斯柾噙著笑,像是什麼都沒聽出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裴先生真是謙虛,安國銀行家首富之名極為著名,即便是在我國也是如雷貫耳呢。」
「三哥說的不錯,我在雲國都聽說國裴先生千金散盡為國效力,成就一番偉業的事跡,當真好生欽慕。」四殿下衛斯致將視線從阮棠的身邊移開,語氣涼涼的接下儲君的話。
要說這兄弟倆平時那是內鬥不斷,奪嫡爭女人勢如水火,如今卻是非常默契的拋卻成見聯手對敵,倆人一唱一和,話題轉移的飛快,怎麼說就是不接你裴恙的話!
阮棠不走,他們怎麼會離開?
今日但凡退後一步,將人留在裴恙的身邊,只怕她會被迅速帶走離開雲國,此後再無相見的機會!
誰會蠢到給敵人送人頭?
這邊三個人唇槍舌劍硝煙瀰漫,而當事人在做什麼?
阮棠就坐在一角,專心致志的擦著自己的畫像,那溫柔的態度仿佛在對待自己的情人,不,她對待情人從來沒這麼溫柔過,說是在呵護一個心肝大寶貝還差不多!
至於野男人們的動作?
不重要。
這個時候,一道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涼涼的問:「這麼喜歡嗎?」
「當然了,雖然裴有病日常直男,但是審美還是不錯的,就像這幅畫,簡直就是入木三分,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阮棠毫不猶豫的答了一句,一抬頭,正好對上衛斯致陰鬱的眼眸。
可以的,這話估計把人都要氣到自閉了。
那作精還毫無所覺,眨眨眼,無辜的問:「你有事?」
衛斯致指了指畫,說:「喜歡這幅,還是喜歡我給你畫的那一幅?」
「這位四殿下也會作畫?不妨拿出來讓大家鑑賞一番。」
裴恙嗤笑了一聲,語氣帶著漫不經心的輕蔑,仿佛在看一個自取其辱的蠢貨,但是偏偏話語中又蘊含著幾分憤怒的惱意。
一想到那禍水也會像對他那般,向另一個男人痴纏撒嬌的要畫,裴恙內心的毀滅欲便在逐漸升騰。
衛斯致不涼不熱的回擊:「抱歉,畫技不精,不便出來獻醜,只博內人一笑。
誰他媽是你內人?!
這話一出,直接吸引了全場男士的仇恨值。
「內人?」裴恙問:「四殿下可有與她完婚?」
衛斯致神情微變。
裴恙已經得到了答案,他滿臉諷刺,慢悠悠的道:「看來四殿下是自作多情了,您有所不知,在她看來,偶爾搞一搞曖昧,製造一些情動的氛圍並不算什麼,只有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才會被這種虛假的氛圍所欺騙,以為此生就能與她攜手共度。
殊不知,同樣的舉動,她和很多人都做過,同樣都沒有放在心上,想做她心目中那個內人,若是連婚姻的名分都沒有……」
他輕笑一聲,落下最後一擊:「那便可笑了。」
衛斯致眼眸冰冷,戾氣一閃而過,顯然是被戳中了痛腳,但是他仍舊未被激怒的失態,立即反唇相譏:「照這個說法,裴先生似乎也在可笑的範圍內。」
氣氛一下便僵住了,暴風雨似乎隨時可能會來臨。
「別吵,都是我心愛的畫師,有功夫爭論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畫幾幅畫是不是?」阮棠突然開口,一副對他們不務正業的樣子痛心疾首的樣子。
一群人都要被氣笑了。
你他媽的除了你的畫,就什麼都不在乎是不是?
這個時候,斯致簡直想摔門而出,再也不搭理這個沒心沒肺的無情渣女,但是天性的不服輸讓他沒有做出這種類似於敗退的舉動。
裴恙沒有再與衛斯致爭執,男人沉默了好一會,突然起身,他信步走到窗前望著遠方的背景,背對的阮棠,緩緩開口:「這些年,我為你畫了多少畫,只怕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吧。」
阮棠:「251幅畫。」
她隨口說,但是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這個字數太好記了,要不是她在那個世界離開前,最後讓他再畫一幅,現在提起來就是二百五了。
「……」
沒料到她記得如此清晰,裴恙一時語塞,但是很快他便調整過來。
「從第一幅畫開始,到後來習慣的為你作畫,再到你離開後我要每天對著滿屋子、你的畫像才能一天天的撐下去,阮棠,你不覺得太殘酷了嗎?」
阮棠沉默。
衛家兄弟眼神不善的看著裴恙。
這個時候就看出來他的狡猾了,而且還有先來後到的妙處,他們之間有著旁人插不進去的回憶,有著只屬於兩個人才能體會到的情感,在此時此刻,讓這些後來人顯得格格不入,手足無措。
這個裴恙太狡猾了!
先是宣示主權,然後為博那禍水同情又開始玩苦肉計,不要臉的賣慘博關注可還行?
偏偏,那冷酷的禍水,此時竟然還真的為之動容了?
這讓人看了直想說髒話。
阮棠緩緩道:「你說的對,我對那些畫像,太殘酷了。」
眾人:……???
你說你對誰太殘酷了?
「我走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再去欣賞她們,這和創造出又拋棄有什麼區別?」阮棠異常感慨。
裴恙像是早就知道她的關注點會在這裡,也跟著配合的微微點頭,引導著道:「是這樣,她們為你而生,不該承受被你拋棄的命運。所以,隨我去見她們吧。」
衛家兄弟:「不行!」他們異口同聲。
艹,合著這狗比在這等著呢!
阮棠也搖頭:「不行,我還有事沒辦完,你趕緊把我的畫都送過來知不知道。」
有事?
裴恙微微眯眼,感覺自己已經探索到了部分真相。
她留在這裡,顯然是另有目的,而這個目標或許能解開她失蹤這麼多年的秘密。
想到這裡,他沒有再執著的要求,而是點點頭,承諾道:「好,那我陪你留下,直到你想回去為止。」
回去?
衛家兄弟齊刷刷冷笑,落到他們地盤上的人,還想要搶走?
那得看看你的本事了!
裴恙的出現,立刻勾起了阮棠對畫畫的執念,雖然她自己畫技一般,但是對於當模特這件事可謂是相當的執著。
當天晚上,她便應裴恙之邀留宿在莊園內。
林頓莊園荒廢已久,雖已清掃乾淨,但是走在其中還是有一種身處在百年前的陳舊感,裴恙隨著阮棠在園內四下閒逛,說著她離開後的事情,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及她離開的原因。
轉角時,裴恙突然指著枯萎的草叢,說了一句:「還記得嗎,裴府有很多的薔薇花,你平時就很喜歡在旁邊喝茶,偶爾也會抱著花束去樓頂找我要畫畫。」
「那時候才發現你的才能,當然要物盡其用,生怕晚一天都沒得畫了。」阮棠微微一笑,想到了什麼,歪頭看他。
裴恙輕笑,聞弦歌知雅意:「莊園內有畫板和工具。」
「那還等什麼?」阮棠俏皮的眨眨眼,她四下張望,隨意的往檐下一站,燈光照在身上,女人嬌美的容顏在昏黃的燈光下愈發柔和,帶著一股舊時光彌留的氣息。
傭人將工具送上來。
裴恙握著畫筆,注視著檐下的美人,這熟悉的場面不知經歷過幾千遍幾萬遍,如今滄海桑田,唯她不曾有任何變化。
那份心悸感,也同樣沒有消退。
男人握筆的手一顫。
他曾經握槍殺戮無數,一雙手掠奪世間一切換取財富與權勢,如今卻因她而失態。
劫難啊。
這樣的劫難,讓人註定在劫難逃。
他的內心思緒重重,手下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即便已經很久沒有再拿畫筆,但是面對這個女人時,刻在骨子裡的本能仍舊存在。
讓他清晰的畫出她的情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身體輕微的動了動,拉長語調嬌嬌的喚了一聲:「病病……」
每次都是這樣。
裴恙看出了她的疲憊,放下畫筆,道:「畫好了。」
阮棠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踩著鞋踏踏踏的跑過來,分外歡樂,她湊到他的肩膀上往畫框上探頭,興致勃勃的品頭論足:「這個色彩很好誒……原來那個時候我的眼神是這樣的嗎?」
欣賞完,她開心的撲倒男人的懷中,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我的病病最棒了!你說,該怎麼疼愛你才好呢……?」
她的笑聲被風吹散,很快便只剩下一夜的旖旎。
另一邊,大盛
深夜已至,烏雲遮天,皎月隱於後不見光亮。
國師站在塔上注視著天空,狂風亂作吹進來,道袍更顯飄飄欲仙。
神殿的大門被推開,道童走進來,低頭,「大人,大都督已經到了。」
身後,走進來的卻是三人。
「國師相見,可是出了什麼事情?」說話的人,自是盛國戰神、大都督符東風,他一身粗布常服看起來極為隨意,瀟灑自在的氣場最是明顯。
大都督常年領兵打仗,視兵如子,自身卻毫無需求,不圖財不圖名不圖利,行事率性不拘小節。
國師回頭,與他們微微頷首,道:「是女皇的問題。」
明王聞言立即皺眉,「她在安國出事了?」
他面容蒼白身體羸弱,氣場卻是極為強大,一皺眉,頓時天子一怒的壓迫感便將整個神殿籠罩。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的容貌。
那張與阮棠一模一樣,氣質且截然相反的容顏!
在女皇失蹤的這些年,若非明王慷慨就義,換上龍袍偽裝成女皇應付重大場合,只怕根本拖不到今天。
明王,名副其實的大盛第一女裝大佬也。
而站在明王身後的男人,赫然便是能與曲太傅互相監督的軍機大臣楚臨溪。
這三個人,無疑是阮棠的嫡系,絕對的忠誠,絕對的愛護,否則不會出現在這裡。
國師給出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她就在雲國,甚至是曲來疏的身邊。」
「什麼?!」一時間,眾人臉色大變。
「曲來疏謊報軍情,」明王冷笑了一聲,道:「他還是選擇了背叛,狼子野心,當初不該留他到明棠登基。」
若依著他的意思,公主登基為女帝,權臣曲來疏必處死,然而明棠卻說信任曲來疏,力排眾議將人留了下來,現在可不就反噬了!
楚臨溪臉色沉重:「他想做什麼?再次篡位嗎。」
「他不會傷害陛下。」出乎意料的,看的最清楚的竟然是一向隨性不羈的大都督,符東風說:「會讓他產生異心的,只能是想要獨占陛下的野心。」
想到這裡,他搖了搖頭,無奈的道:「陛下可是……不想回來?」
國師坦然的點點頭,道:「她的出現,代表著轉機,卻要看你們能不能抓住。」
明王沉聲:「什麼意思?」
國師道:「按照既定的命運,她會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離開這裡,所謂的出現也只是暫時的,她與大盛的緣分已盡,應盡的職責也已盡到,曲來疏會產生異心,便是想將人強行留下。」
「但是……」
他注視著眾人,帶著一股好奇心,說:「如果你們的意志夠堅強,或許可以強行將她留下來,永遠的留在大盛,能不能做到,想不想,全看你們自己。」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沉默。
緣分已盡,是否強留?
留,便是強迫,以明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豈能接受?
不留,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他們將此生都再無機會與她相見,如何甘心?
國師沒有等他們做出選擇,直接給出一方線索,說:「這裡她的信息,決定權,在你們。」
待送客以後,他站在塔上,一揮手,面前的空氣出現波動,緊接著關於阮棠與曲來疏相見的畫面浮現在空中。
他歪了歪頭,自言自語:「人心,真是複雜啊,明明想要將人留下,卻又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到最後竟然只有曲來疏坦誠面對自己的**了。所以說,為什麼做個選擇也這麼難呢?」
他篤定的說:「如果是我,肯定會選擇讓她留下啊,明棠……她留下,這個世界該是多麼的有趣,走了以後就只能便宜其他人了呢。」
說到便宜其他人的時候,他還孩子氣的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另一邊
一條關於阮棠的消息擺在桌上,三個男人陷入沉默。
楚臨溪率先開口:「無論如何,必須有一個人去雲國守著她,不能讓曲來疏奸計得逞。」說話時,舌尖都是苦澀的,他卻深吸一口氣壓下一切情緒,轉頭看向符東風,道:「我來守家,無論未來帝王是誰,這篇由她治理的盛世都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大都督,剩下的交給你了。」
符東風聞言並沒有立即回應,而是看向另一個沉默的男人,問了一句:「明王如何想?」
「你去吧。」明景背對著他們,他的聲音低啞,還帶著虛弱的咳嗽聲,但是卻異常堅定,大氣的道:「這個國家,本就是她從我手中接過的重擔,有一天她想解脫,那便讓我肩負起來。
只要我還活著一日,便不會強迫自己的妹妹犧牲自己來保全這個國家。」
當年,儲君身體羸弱時常處於死亡的邊緣,公主接過重擔平叛亂收逆襲,排除萬難登上地位,她在任期間不說嘔心瀝血也是兢兢業業,直到意外消失。
倘若當真是責任盡夠,緣分已盡,明王會傾盡一切,也要放她自由。
他們二人說完,轉頭看向符東風,道:「去吧,去雲國,你的選擇要由你自己來決定。」
是和曲來疏做出同樣的選擇,還是成全她?
符東風,你要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