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姐,這事我做不了。」
徐嬌娘緊緊拉著外袍,神色依舊緊張。
「為何?」鄭眉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你已經收了錢了。」
徐嬌娘抓緊衣擺,不敢說出那晚的所見所聞,可她確實已經收了錢,這位鄭家大小姐也不是她能隨意毀約的對象。
進退兩難,若是早些知道是那人她是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鄭眉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你那邊如何了?」
小丫鬟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對麵茶館:「已經讓人故意告訴李姑娘了,她現在大概在來的路上。」
開弓沒有回頭箭,人已經來了,她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我們加錢,三百兩,只要能讓他們二人有嫌隙,還能繼續加。」
鄭眉坐回位置上,言外之意便是不答應她的請求。
鄭眉長到這麼大,從未受過那般屈辱,若是那天沒帶侍衛,她如今恐怕就是一具死屍了。
這樣的仇,她怎麼可能不報?
打蛇要打七寸,她不了解路之遙,但她看得出來他與李弱水的關係不尋常,所以她打算從李弱水那處下手。
製造二人之間的嫌隙,毀他清白,讓李弱水拋棄他。
會客室的線香是她重金買來的,聞上一些只會覺得口渴燥熱,但若是飲了酒,那可是連柳下惠都壓不住的。
她現在之所以能約到路之遙全靠那塊玄鐵,一旦給出去了,以後再想下手恐怕比登天還難。
所以她絕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他已經聞了將近一刻鐘的香,你只要再哄他多喝些酒,任憑他武功高也只能渾身無力地倒在桌上。」
鄭眉早就試過這香的效用,再厲害的人也抵不過一壺酒。
「不需要你多做什麼,只要等那位穿著鵝黃衣裙的女子進門時撲在他身上就好。」
徐嬌娘被她這番話說動,原本堅定拒絕的想法又左右搖擺起來,最終咬著唇點頭了。
「我試試。」
徐嬌娘又回到了茶館,她不斷地給自己心理暗示,那晚她沒發出一點聲音,他又是個瞎子,認不出她的。
路之遙還坐在窗邊聽書,但有些心不在焉,聽到她入門的聲響時便側過頭來問道。
「鄭小姐還沒到麼?」
若是今日拿不到玄鐵,他只好罰一罰這位喜歡毀約的大小姐了。
徐嬌娘眼神飄了下,笑道:「鄭小姐還在談生意,過會兒就來,便讓我先來服侍公子。」
她拿著一杯酒走近路之遙,在離他一步遠時停下了腳步。
「這是滄州最出名的桂花釀,公子要不要試試?」
「多謝,但我不愛飲酒。」
路之遙笑著拒絕她,在她靠近時微微一怔,開口問道:「你是春風樓的人?」
徐嬌娘手一抖,酒灑了不少出去。
「公子怎麼知道的……」
「之前去那裡做過任務,春風樓的人大多都是這個味道。」
路之遙突然來了興致,轉身正對著她,輕閉的眼睫微微彎起。
「聽說你們那裡有一種藥膏,抹了能消腫褪黑,真的麼?」
徐嬌娘神色一僵,下意識遞出了酒杯:「不、不如公子同嬌娘邊喝邊聊?」
路之遙一語不發地靜靜面向她,這讓她有些心虛,便將遞出的酒杯慢慢收了回去。
靜默一瞬後,他突然彎起唇角,接過了那杯酒。
「可以。」
裡面有毒沒毒又如何,他早就已經習慣這些,現在也少有毒能讓他中招了。
路之遙慢慢抿了一口,無毒,但酒味很淡,大多都是桂花的甜香,李弱水大概會喜歡喝這個。
「這個藥膏是我們姐妹研製出的小玩意,確實有些效用。」徐嬌娘儘量地找話題,又給他倒上了一杯酒。
「公子為何對這個東西感興趣?」
「因為被人看到了,她說不好看。」
徐嬌娘將酒推給他,順著他的話題聊了下去:「看來是公子心悅之人了。」
路之遙摩挲著酒杯,嘴角揚著笑,但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
「心悅之人?為何這麼說?你認識她麼?」
徐嬌娘滿心都是如何讓他多喝些,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等他又飲下一杯後才開口。
「認不認識有什麼打緊的,若不是心悅之人,公子又怎麼會這麼在意她的言語。」
路之遙放下酒杯,靜默良久:「……心悅之人,是靠這個判斷的?」
「當然不止,來,咱們碰杯,聽我細細說來。」
已經好幾杯了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應,她只好再拖著讓他多喝一些。
「除了過分在意這人的言語外,還會不自覺地吃醋、想時刻陪著她,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開心的,還希望她的焦點都在自己身上。」
「當然,最簡單的判斷方法便是心動,互相一湊近,摸摸心跳,便什麼都出來了。」
徐嬌娘已經開始用碗為他倒酒了,她希望這人能趕快發作。
若是等那位姑娘到了她還沒將人放倒,那可就是兩邊不討好,她什麼也得不到。
路之遙臉上已經沒了笑,他眉頭輕蹙,手不自覺握著腕上的佛珠,用力地將一顆顆珠子壓進了手腕里。
他甚至能透過珠子感受到腕間突突跳動的脈搏,那裡似乎加快了一些。
所以他的心悸並不是身體不好,而是心動麼?
可他對李弱水並沒有殺意。
他娘親、他師傅,每一個都因為心動變得可怖,每一日都沉浸在痛苦之中,這才是情愛原本的樣子。
情愛就是噁心又痛苦的東西,怎麼會像她說的這般輕鬆?
可她說的每一樣他都體會過,難道他也會像她們那般,墮入無盡的痛苦中麼?
「公子?公子?」
徐嬌娘看著一語不發的路之遙,心下焦急,實在不知道他有沒有中找回
「我去看看鄭小姐的情況,說不準他們已經商談好了。」
就在徐嬌娘下樓的時候,鄭眉的丫鬟正在對面的客棧的窗邊往外打量,她在人群中看到一抹鵝黃,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
「小姐,我看到她了!」
鄭眉站起身遠遠看了一眼,確實是李弱水,她神色有些凝重,估計是聽說消息後氣到了。
正好啊,等她看到了那副場面,最好是立馬將路之遙拋棄,讓他至此活在被拋棄的痛苦中。
但她的嘴角揚到一半便僵在了原處:「徐嬌娘怎麼從茶館出來了,快讓她回去!」
「是!」
丫鬟趴在窗口看了一眼,立刻轉身提著裙擺便下了樓,但還是晚了一步。
她和徐嬌娘碰上面時,李弱水已經衝進了茶館。
小丫鬟:「……」
這速度也太快了。
「你怎麼出來了?」
小丫鬟看起來焦急,實際上稍稍鬆了口氣,她之前便有些怕路之遙會報復,如今陰差陽錯地錯過了,說不準還是好事。
她看著徐嬌娘慌亂的樣子,嘆口氣,帶著她上了樓。
「去和小姐解釋吧。」
「請問常來這裡的聽書的那位盲眼公子在哪,我和他有約。」
李弱水面部紅心不跳地問出這話,同時在一樓大堂里找尋他的身影。
「那位公子在二樓,左手第一間。」
小二遲疑一下,給她指出了地方。
「多謝。」
李弱水提著裙擺衝上樓,腦海里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推開了那間房門。
房裡除了坐著發呆的路之遙,再沒有其他人。
「找到你了。」
他沒出事,鄭眉也沒出事,皆大歡喜,李弱水鬆口氣坐到了桌邊,用手給自己的扇風散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一路走來不僅比之前累,還比之前熱。
聽到她的聲音,路之遙眼睫輕顫,驟然回神,揚起唇角「看」她,沒有半分異樣。
「你找我做什麼?」
「擔心你啊。」其實更擔心鄭眉。
李弱水隨手揭開一個茶杯,或許是方才運動得多了,現在異常的渴。
她一邊開口一邊找著茶壺:「聽說你被鄭眉叫來了,怕你出事……這裡怎麼只有酒?」
桌面上茶具茶杯都不缺,就是沒有茶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陶土燒制的酒壺,上面寫著「桂花釀」三個大字。
酒已經開封了,他身前的茶杯和碗裡也留有酒液,大概是已經喝過了。
這還真是打了瞌睡就來枕頭,她正在想試試酒,他這裡就喝上了。
沒顧得上鄭眉的去向,李弱水先將自己心裡最想知道的問了出來。
「都是你喝的?現在暈嗎?」
如果她想灌酒,至少得把他的酒量給摸清楚,到時候自己不能比他先醉。
「還好。」
路之遙側對著她,面向窗外,像是在專心聽故事。
李弱水抬著酒壺晃了晃,裡面大概還剩一半的酒,也就是說一半灌不醉他。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
一來是想解解渴,二來是想嘗一下這酒烈不烈。
入口先是淡淡的酒味,稍苦,但立刻便被桂花的甜香掩了過去,在嗓子處回甘。
其實像這樣的甜酒才是最醉人的,他喝了一半也沒事,估計灌酒這計劃會有些難執行。
想到這裡,李弱水又倒了一杯喝了進去,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渴了。
她用手扇著風,四處看了下:「鄭眉呢?」
「據說是在談生意,至今還未露面。」
「早知道便走過來了。」李弱水又續了一杯桂花釀,想著是清酒,便把它當成飲料喝了。
路之遙側耳聽著她的動作,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略微皺眉。
「你方才就喝了三杯,還要倒麼?」
李弱水扇著風,不舒服地扯了下衣襟,仗著他看不見,將袖子都挽到了臂彎處,伸手將披下的長髮都撩了起來。
「我跑過來的,太渴了,這酒不會醉人的。」李弱水看了眼周圍大開的窗,莫名有些焦躁:「好熱啊。」
她揮開路之遙的手,繼續倒了一杯桂花釀喝進去。
不知為何,這酒初初入口時十分涼爽,但一旦到了喉口便像火一般燒了起來。
直直地燒到她的四肢和指尖,燒得她心裡像是有小螞蟻在爬,燒得她身體軟了下去。
「等一下。」李弱水莫名其妙地開始輕喘,腦子也蒙了一瞬:「這酒有問題。」
路之遙頓了一瞬,立刻伸手抓起她的手腕開始把脈。
這酒他喝過,並沒有毒。
路之遙的手剛觸上她的瞬間,就像幹了許久的禾苗被灌了清泉,舒服極了。
李弱水下意識去抓他的手腕,卻只摸到了稍顯冰涼的白玉佛珠。
佛珠雖然剛入手是冰涼的,可沒多久便被她捂熱了,她只好將手指擠進去,擠到佛珠下去撫摸他微涼的手腕。
佛珠緊緊壓著她的手,和他的肌膚一起汲取了不少熱度。
「你好涼啊。」
李弱水有些暈,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在做不好的事,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停下來。
她此時連集中精神都做不到,注意力早已被身上那小螞蟻爬過的感覺分散了。
路之遙摸著她虛浮的脈象皺眉,雖說酒里無毒,但她確實是中毒了。
李弱水此時全身乏力,雙頰上像是飄了緋紅的晚霞,看起來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淦了。
她抽回手,使勁拍拍自己的臉,儘量讓自己清醒起來。
現在這個狀態實在太經典,不用猜都知道她自己中了什麼毒。
要命要命,要是做了什麼事一定會掉好感的!
「我們去找個能泡冷水的地方。」
她眼裡不自覺泛起淚花,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腳步有些虛浮。
路之遙頓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麼,便點著盲杖去開門。
他的手剛摸到門閂,腰便驟然被抱住了,腰側一向敏感的他不禁抖了一下。
「留下來陪我……呸,快走,對面有個客棧,我撐不住了!」
「……」
是得找個有冷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