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弱水看著周圍的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之前還一直奇怪,那個傳說中被路之遙教訓的富商公子怎麼一直沒來找茬。
現在想來,路之遙應該早已經將富家公子這個「不穩定」因素扼殺在了搖籃中。
而那些同他聯合起來的「騙」她的人,他又是怎麼和他們說的呢?
如今的她就像是被路之遙罩在玻璃瓶中,瓶子裡的一切就是她理想的生活。
友好的鄰居、不太熱情但心地善良的當地居民、滿院的鮮花、清涼的盛夏、沒有煩惱的每一日……
與其說這是滿足她的期待,不如說是討好,他正用他會的一切方法來討好她。
他在告訴她,這裡的生活很好,這裡的生活和她理想中的一模一樣,所以……所以什麼呢?
他的改變似乎是從他們踏入蘇州的那日開始的。
她的記憶為什麼會少一天,少的那一日她在做什麼,路之遙又在做什麼?
李弱水心底有些迫切,可她想要找出原因並不是因為她很在意那一天發生了什麼,相反,她想要找出原因是為了路之遙。
他最近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昨晚她半夜醒來時,路之遙正皺眉睡在床邊,離她很遠,可他的手卻固執地伸向她的裙角,由此才露出了手臂上細小的劃痕。
她數過,光是左小臂上就有六條,淺淺的,乍一看很難發現,似乎也不嚴重,可只要稍微用力按,傷口便會裂開,滲出細小的血珠。
常常露出的小臂都是這樣,更遑論那些不輕易暴露的地方。
李弱水今日沒敢提起這些傷痕,一是不知道他自傷的真正原因,無法開導,二是以他的個性,被發現後一定會將傷口劃在更加隱秘的地方。
而且……
能讓他這麼難過、情緒變得這麼奇怪的原因,只可能和她有關。
而且到了現在,除了是她會離開他之外,她再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可他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想到這個呢?
「系統,能不能告訴我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既然已經知道突破點就是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那麼她只需要問系統就好。
【自動回復。由於違反了規定,系統正下線自省中,過幾日就回來。經計算,宿主發生危險的概率接近於零,請宿主不要擔心人身安全,努力加油拿下那1%。】
……
系統竟然下線修整了。這可就是大事,要說那日路之遙沒有發現什麼,她打死都不信。
既然知道了些什麼,那他這幾日同她在一起時又是什麼心情呢?
似是有所察覺,路之遙揚起傘往那邊看去。
他在喧鬧的人群中看到了李弱水,她正抿著唇望向他,眼尾唇角都耷了下去,眼裡滿滿都是愛憐。
路之遙微微一愣,隨後走到飲冰店前,越過眾人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出了人群。
「怎麼了,沒有找到想吃的麼?」
他伸手撥開她略顯散亂的額發,勾起的笑容純淨和煦,猶如蘇州漫漫的江水,溫和地包容一切。
……這其實也不對勁。
路之遙對她是很溫柔,笑容也真心,可他笑起時總是習慣性地鬆開眉眼,放鬆之餘又帶一些自己難以察覺的依戀,絕不是如今這樣笑中帶著祈求。
她不喜歡這樣的笑容,她寧願路之遙笑得喪病,也不想他笑得不像自己。
「是,暫時沒有找到。」
她揚起笑,主動牽起路之遙,將他拉到自己身邊。
「我們到蘇州這麼久了,好像還沒好好玩過,今日就去放風箏吧。」
蘇州城內有一塊空地,那裡肆意長著青草,常有文人去踏青放風箏,她之前在府里盪鞦韆時就看到過十幾隻風箏聚在一處的場景。
「好。」
李弱水的所有要求他都會滿足,更別說是這小小的放風箏了。
說做就做。
兩人很快便買好了風箏,走到了踏青處。
今日是個艷陽天,但又不是很熱,前來踏青的人坐滿了半個山坡,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又多了一對前來遊玩的戀人。
「放風箏的秘訣就是要跑,最好是像一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想地往前沖。」
李弱水一邊扯著線,一邊向他傳授自己放風箏多年悟出的道理。
路之遙手中拿著一隻綠色的燕子形的風箏,他有些生澀地將風箏舉在半空,隨後按著李弱水的說法一直往前跑。
但他總想回頭去看她,跑得便有些猶豫和走神。
「什麼都不要想。」
李弱水衝上來和他一起並肩往前跑,她一到來,便將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這裡。
李弱水手中也拿著一個黑燕形的風箏,清亮的聲音順著風跑進他耳朵:「我們來比賽,看誰的先飛起來!」
她漸漸加快速度,跑到了路之遙前面,那隨風打轉的風箏在她手中是那麼聽話,沒過一會兒便升到了半空。
路之遙早就停了下來,他緊緊看著李弱水的身影,略顯痴迷的眼裡倒映著她抬頭看天的模樣。
她是那麼快樂,快樂得好像他只是看了一眼也被傳染到了她的喜意。
……他多麼希望自己就是那個風箏,不僅被她拉在手中,還能讓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路之遙,快看,我的飛得最好!」
被她的笑意感染,路之遙也不禁彎起了唇,抬頭向上看去。
空中那隻黑燕飛得又高又穩,不管是風向突然改變還是風力加大,它始終都在偶爾的顛簸後回到原樣。
就連放的風箏也很像她,平穩、不懼怕改變,以及……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拉扯著風箏的李弱水跑到他身邊,她雙眸亮晶晶的,額角帶汗,不容拒絕地將風箏線遞到他手中。
「不要光看著,你也試一試,很好玩的。」
手中的風箏被風托舉在空中,線時而繃緊,時而鬆弛,但因為他始終緊緊地攥在手中,風箏多了一個阻力,高度便降了許多。
「不要太緊張,鬆弛一點。」
李弱水揉揉他稍微僵直的手臂,兩人同時一愣,她假裝不經意但實則飛快地收回了手。
剛才太開心,都忘了他身上有傷這件事。
李弱水是愧疚和心疼,而路之遙則是有些失神。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感受到這樣來自於李弱水的疼痛了。
兩人同時走神,路之遙拉線的力氣也不自覺加大,嘣的一聲,風箏線不堪重負斷開,那隻黑燕消失在了空中。
這聲響喚回了兩人的神志,路之遙看著手裡只剩半截的白線,眼睫微顫,神色不明,但手卻緊緊握住了剩下的線。
一隻溫熱的手從他掌根慢慢探入,讓他不由得放開了手,由握住線改為握住她。
「我們還有一個,待會兒就放那個吧。」
李弱水笑盈盈地看著他,她的眼眸里從來都是包容又明朗的,帶著生氣,讓人一看就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也讓人看一眼就像沉溺其中。
……
他已經不想再和李弱水保持距離了。
人的愛欲有多麼難以滿足,他以往不甚清楚,但此刻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那是一種不能控制、不能隱藏的東西,擁有了一點,就會讓人不自主地想要擁有更多。
「可以麼。」
僅僅是她的一個眼神,他便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只一個,只放縱這一個,他會控制住自己不要動心的。
「可以。」
李弱水看著他俯身的姿態,嘴角上翹,慢慢吻了上去。
此時草長鶯飛,周圍是綠柳白堤,在這麼好的風光里,一個親吻便足以醉人。
「醉了嗎?」
李弱水看著路之遙,他面色不紅,繃著唇角,眼裡像是蘊著一汪清泉,看起來很正常,李弱水一時拿不準他醉沒醉。
系統靠不住,李弱水便打算自己來,所以她帶著路之遙到酒肆里「痛飲」。
剛飲了四五杯,她還沒進入狀態,路之遙已然醉了。
他盤腿坐在長凳上,猶如佛堂里端坐的佛子,但又像等待家長來接的孩童,氣質矛盾。
此時的他臉上沒有笑,沒有怒,沒有其餘神情,有的只是一片空茫。
他的眼神也像是回到了當初看不見時的狀態,沒有聚焦,不知散到了哪裡。
「這是幾?」
李弱水的手在他眼前晃動了一下,路之遙終於動了眼珠,卻不是看向她的手,而是看向她。
「這是李弱水。」
「不是我,是我的手……」
李弱水坐到他身邊擺了擺手,可他還是只看著她的臉,這時她便意識到他確實醉了。
便直接開了口。
「你知道……」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換了個詞:「你覺得我之後會離開你嗎?最近為什麼這麼奇怪?」
「李弱水……」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像被觸到什麼開關一般,一聲又一聲地叫著她的名字。
叫得又輕又緩,像是說快了這個名字就會從舌尖跑走一般。
念著念著,他突然揚起笑,溫柔似水,手指沾著酒水在桌上開始一遍一遍地寫出她的名字。
李弱水有些著急,便抓住他的手,直接問了出來。
「從我們離開客棧到我醒來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路之遙還是看著她,眉眼在明黃的燈下顯得繾綣極了。
他起身坐到李弱水膝前,再沒有之前坐在長凳上的端莊和自如,但卻多了幾分安心和依戀。
他仰頭靜靜地看著李弱水,一切的幻想都收回,最後匯聚成李弱水的模樣。
「我愛你……」
在她思考著怎麼問話時,路之遙突然蹦出了這三個字,將她嚇了一跳。
她還從沒有聽過路之遙說這話。
路之遙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埋頭在她膝上笑了出來,等笑夠後才仰起頭。
他的臉上帶著殘留的笑意,眼眸彎彎,像是皎潔溫和的月亮,可他的手卻拉開了衣領。
「不止是我愛你,它們也都在說著愛你,你聽到了麼?」
胸前、手臂上,全都是一道道細小的劃痕,有些明明已經癒合成了淡粉的疤,卻又被他拉開,從里滲出紅色。
「每愛你一次,我便劃自己一道,可這些都阻止不了……我該怎麼辦呢?」
要如何才能阻止這極速蔓延的愛意。
如同星火燎原,一旦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愛你,一旦完全愛上你,你便要離我而去;可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又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愛你。」
他伸手撫上李弱水的臉,眼眶微紅,裡面那汪盛滿她模樣的清泉似乎快要流淌出來。
「你這麼聰明,一定知道怎麼解這個困境,對麼?」
她要問的那些問題都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