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看了一會兒日落,林守溪起身,問:「我可以出去走走嗎?」
「你想逃?」小七問。閱讀
「我逃不掉的。」林守溪說。
小七猶豫之後點頭,說:「雲真人確實說不需要限制你的自由,但你最好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念頭,今夜是挑選神侍之夜,巫家戒備森嚴,你插翅難逃。」
林守溪嗯了一聲,他推開了落灰的木門,雙手攏袖,走入了殘陽的餘暉里。
橘紅的遠光攪動著天際的塵埃,暮鎖四野,晚陽下天地靜謐,絲毫看不出經歷過一場大亂。
他步履緩慢,小七跟在他的身邊,陪他踱步,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他。
「我昏睡多久了?」林守溪問。
「兩天。」小七說。
「小禾怎麼樣了?」林守溪問。
「小禾姑娘傷得不輕,但她畢竟是巫家未來的神侍,家主親自送了她一顆紫金丹,現在小禾姑娘的傷已經痊癒了,你倒不用太擔心。」小七說。
「那就好。」
林守溪眼眸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不見。
「呵,可她傷好了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小七看著他淡然的模樣,心中騰起怒火,「今夜之後,她就是巫家的神侍,聽說大公子已經欽點她了,你雖生得好看,但大公子才是真正的謫仙人,待小禾成了大公子的神侍後,不會再思你了。」
「你拼盡全力救了她,最後卻只能成為陌路人,而且你的路,還是黃泉路!」
小七的話語也不全是譏諷,還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恨。
林守溪像是失去了表情,昏黃的光在他面頰上遊走著,卻無法激起半點情緒的漣漪。
「可以與我說說巫家的三位公子小姐嗎?」林守溪問。
出於對將死之人的憐憫,小七並未拒絕,他給林守溪大致講了一下巫家三位公子小姐的情況。
「三小姐很少能見到,這麼多年,我也只見過一面,她模樣一般,卻總覺得自己美得傾國傾城,聽說她經常會問一些下人關於自己美貌的事,若下人答得令她不滿,會死得很慘。」小七咬著牙說。
「你好像在恨她,是有朋友死在她手上了嗎?」林守溪問。
「我們都差點死在她手上啊!」
「嗯?」
「兩天前,石門晚開了些,我們險些全部被龍屍殺死……你知道雲真人是去做什麼嗎?」
小七冷笑著自問自答:「三小姐的法器琴弦鬆了,讓雲真人去幫著調。」
「因為這樣的小事耽擱了麼?」林守溪也覺得有些可笑。
「是啊,一根弦差點害死了我們所有人的命。」
小七氣得話語顫抖:「最令人生氣的是,事後三小姐對此毫不在意,甚至說,殺妖院都是奴才,死光了也沒有關係,再換一批就是。」
林守溪沉默不語。
小七平復心情,繼續說:「二公子修行天賦不錯,但他奢侈無度,喜歡收集各種珍玩法寶,每日都必須穿不一樣的衣裳,他厭髒,所以從不會來殺妖院這種地方。至於大公子……」
「大公子一定是仙人轉世!」
小七篤定地說,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嚮往的神色。
「為什麼?」林守溪問。
「大公子不僅丰神俊朗,英美難言,更重要的是,他是巫家三百年來最大的天才,傳說,他自娘胎里就開始修行了,出生之時手便結著玄妙之印,口中銜著一顆流光溢彩胎珠。」小七臉上的神往之色難以遮掩。
「大公子不僅修為極高,還精通琴棋書畫,他甚至說過,巫家雖大,但於天下而言只是一個小小的籠。總有一日,他會去往祖師神山,拜入祖殿,成為祖師的同道者。」
小七長嘆道:「他對下人也是極好的。雖有傲骨卻絕不傲慢,這樣的人不是仙人又是什麼?你見了大公子,應也是會自慚形穢的。」
林守溪不置可否,又問:「巫家只有三個子嗣麼?家主沒有再生其他子女了?」
「聽說還生過一個,正是那個嬰兒引發了十多年前那場動亂,最後……那嬰兒被巫家逃出的妖鳥啄死了。」
小七說:「但這件事巫家不允許提,我只是個奴才,也沒辦法告訴你更多。」
林守溪點點頭。
巫家神靈的傳承只能有三位,故而在已有三位子女之時,第四位必然成為眾矢之的,極大可能會被害死。
說來也巧,神侍亦是四人。🎄☝ ❻➈Ş卄υX.Ⓒ𝕆ϻ 🐣🍩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林守溪答謝道。
「不必謝我。犯人被殺死之前尚能吃一頓肉,解答些你的疑問,讓你死得瞑目些,沒什麼不妥的。」小七淡淡道。
蒼紅的落日漸漸沉入遠山之下,織錦似的霞還在地平線上飄浮,進行著最後的熱烈燃燒。
如水的夜勢不可擋地吞了過來。
林守溪不知不覺走到了白牆下。
與龍屍的戰鬥看上去很是慘烈,牆壁上的諸多血跡還未擦去,不少人便搭著高高的梯子,修繕著一些破損。近處的院牆也毀去了許多,地上的磚板也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
小七也望著白牆,他看著那被法術鎖著的石門,至今都難以想像,他們當時是怎麼把它推開的。
忽地,一群少年少女從殺妖院跑了過來。
小七一驚,「你們要做什麼?」
殺妖院所有的倖存者幾乎都承過林守溪與小禾的恩情。
林守溪看著來人,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以阿十為首的少年紛紛在林守溪面前停住,小七大步上前,攔在林守溪前面,「他現在可不是我們殺妖院的,他是往夜閣的人了。」
「我知道,我們只是來表達一下……謝意。」
阿十認真地說,其後的少年少女們紛紛點頭,他們大都說過林守溪的壞話,表達過對他的不屑,此刻卻皆對他心悅誠服,他們聽到林守溪被打入往夜閣後便一同來了,且當是見他最後一面。
小七看著他們悲憤慷慨的神色,也讓開了道路,只是說:「別耽擱太多時間。」
林守溪看著他們,說:「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東西自己留著吧,沒必要給我一個死人。」
「死人?」阿十一驚,「你真的放棄了麼……」
「雲真人說我必死無疑。」
「可我們總覺得,你一定有辦法的。」阿十肅然道:「因為是你,所以一定有辦法。」
「讓你們失望了,我沒有辦法。」林守溪說。
少年少女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他們皆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林守溪!」
阿十雙目透著誠摯,「我與十二和十三私下商量過了,無論你做什麼,我們都願意幫你的,我們雖是奴才,但奴才也講義氣,我們的命是你救的,你且當是你的!」
林守溪看著阿十,露出了笑容,「我很感動。」
阿十凝視著他,目光閃爍,依舊在期待什麼。
林守溪卻搖了搖頭,「我的境界已被封住,做不了什麼事,你們回去好好休息吧。」
阿十眼中的期待變成了失望,他身後的其他弟子聞言,也都消沉了下來。
他們準備的禮物未能送出,他們便排隊給林守溪行禮道謝,林守溪安靜地立著,聽著他們道完了每一聲謝。
二十九也活了下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守溪面前,想要跪下,卻被他扶起。
小七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有些嫉妒,仿佛是群狼在目送蒼老的王前去遠征。
大家逐漸離去,夜色更涼,單薄的月於長空清冷懸掛,如束的光落到了他的黑衣上,像為他打上了霜。
「走吧。」
弟子們盡數離開後,小七說,「巫家在此處屹立三百年不倒,哪怕是龍屍也未能突破這白牆,你縱有特殊之處,於整個巫家而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
林守溪離去之時看了一眼天空,說:「今夜會有大雨。」
「今夜月明星稀,不見雲彩,怎會有雨?」小七搖頭,「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他回到了往夜閣,進入了那間破舊的茅草房中,閉目養神。
時間不斷流逝,小七愈發安心。
轉眼月過中天。
「神侍挑選的儀式應該已經結束了,一切好像都很順利,什麼也沒有發生。」小七說。
「嗯。」
「小禾應已成為了大公子的神侍了,她定會很快被大公子的風采折服,徹底忘記你這個便宜師兄的。」
小七難耐地譏諷著,他厭惡林守溪臉上的淡然之色,他想要將這個虛偽的神情敲打粉碎:「你是個不錯的人,生得也美,但比起大公子這樣真正的謫仙人還差得太遠太遠,你……認命吧。」
外面的天空忽然暗了一些。
那是烏雲漫了過來。
小七探出頭看去,發現上空已是陰雲密布,幾番電閃雷鳴之後,雨滴砸落下來,轉眼已是滂沱之勢。
小七聽著嘈雜的雨聲,怔了怔,問:「你還會看天象?」
「略懂。」
「這場雨能改變什麼嗎?」小七問。
林守溪不答。
他坐在窗邊,靜視夜色,默然無言。
他已等來了大雨,但雨只是雨,此處非久旱之地,無須甘霖。
沒有人知道他還在等待什麼。
小七覺得他只是在等待死亡,只是想要在死亡前保持住這一份淡然,走得體面一些,這或許是他最後僅有的驕傲。
他嘆了口氣,也不再譏嘲,與他一同等待黎明的到來。
往夜閣處在巫家極偏僻的位置,一整夜,他們只能聽到喧雜的雨聲和不休的雷鳴。
再漫長的夜也會過去。
黎明。
雲真人如期而至。
他形似鬼魅,臉頰亦白得像鬼。
「上路了。」小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林守溪望向雲真人。
雲真人伸出手,卻沒有去拔木劍,而是取出了一塊銀鑄的牌。
「這是你的神侍牌。」雲真人說。
神侍牌?!
怎麼會給林守溪神侍牌?小七僵在原地。
他很快明白了過來,連忙問:「是誰死了?紀落陽還是王二關……」
「都沒有。」雲真人說。
「那難道是小……」小七震驚無語。
雲真人看了他一眼,嚇得他立刻噤聲。
林守溪接過了神侍牌,「多謝真人。」
雲真人問:「你早就知道了?」
林守溪不答。
雲真人長嘆,說:「從此以後,你就是大小姐的神侍了。」
「大小姐?巫家哪來的大小姐?」小七很是錯亂。
林守溪沒有去理小七瘋癲般的喃喃問話,他嗯了一聲,將神侍牌收下,問:
「她的真名?」
「巫幼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