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而比天色更黑的是她眼前的路,
當然,此時的大夫人還不知道她回家將面對的是什麼,
她這會兒還只是拿過丫鬟給她的藥,就著溫水吞下。
丫鬟拿過帕子給大夫人擦擦嘴角,嘴裡埋怨道:
「大夫人,那個皇太女也太過分了些,您今天不過是抄了半部佛經就已經累的暈倒了,她竟然要您抄寫100遍,奴婢光是想想都覺得難受。」
大夫人瞪了婢女一眼,「休得胡言,皇太女懲罰我,那也是皇家恩德。」
大夫人嘴裡雖然說著恩德的話,但是眼神卻是森冷可怖。
皇太女如此針對她,想必……和家裡那個小賤蹄子脫不了干係。
她是不是以為太女護著她,她就沒事了?就能在相府和我平起平坐了?
不,皇家哪裡管的到家務事。
大夫人陰毒一笑,她今晚回去,就要打斷那小蹄子的腿,然後連夜送出皇城去,
對外……就說她從高處跌落,帶出去醫治了。
跟我鬥法,她還嫩了點!
想到這裡,大夫人讓車夫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與此同時,
右相府。
雲胤坐在太師椅上,滿面怒色,二夫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老爺,我跟隨你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前無所出我只當是我福薄,可現在,我連偷偷替雲家傳宗接代都不行,夫人她……」
二夫人正在哭訴第三遍,而此時管家匆忙進來,
二夫人揩了一把臉,惡狠狠道:「是大夫人回來了?」
管家搖頭,然後和雲胤說:「老爺,是禮部侍郎求見,說有要事請示您。」
「讓他去書房。」雲胤起身來,快步朝著書房那邊去,
走到門口就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口氣十分不好,「你有身孕還跪著幹什麼!去多加一件棉衣。」
二夫人眼淚奪眶而出,「老爺,你要替我做主啊!」
雲胤吩咐管家,「等大夫人回來,讓她就在這裡等我。」
「是。」管家退到一邊,並親自把二夫人扶起來。
管家心裡都納悶了,二夫人是什麼時候有的身孕?
雲胤這邊,
禮部侍郎正焦急的在門口等,
看到右相來了之後,趕緊行禮,「下官拜見右相大人,夜間叨擾,還請相爺勿怪。」
雲胤擺擺手,示意他說正事。
禮部侍郎道:「半個時辰前,皇上下了密令,要禮部三日之內寫出一份【官員內務家風】的文稿來……這事本來是尚書大人親自安排,但是……」
但是尚書根本忙不過來,耶律尚書從今天中午起,就一直在接待大涼來的使臣,
主要是……家裡的兒媳是大涼的公主,所以接待事務比較多,根本抽不開身。
自然而然的,【官員內務家風】的事情就落到了侍郎大人的頭上,
禮部侍郎很焦慮,「這【官員內務家風】的內容,以前也沒見到過,根本無從下筆,下官實在是沒辦法,這才來請示相爺。」
當然,禮部侍郎可不敢直接越級上來匯報,主要是……他問過了自家尚書大人,
尚書大人忙裡抽空的跟他說一句「找右相,並且把事情說要嚴重點。」,就再也沒別的話了。
侍郎怎麼都想不明白,【官員內務家風】的事情, 不是屬於禮部的內部公務嗎?找右相能有什麼用?
就在侍郎大人想不明白的時候,右相卻是恍然的驚了一下。
「你確定是『內務家風』?」
禮部侍郎被右相這突然的「嚴肅盯」給嚇了一跳,「啊……對……下官確定是『內務家風』。」
右相繼續問:「然後你們耶律大人就讓你來找本相?」
侍郎大人大驚失色:相爺是怎麼知道的??這……我也沒說啊……看來你們一品和我們二品之間……的確是存在鴻溝的。
一品大員的確老謀深算。
右相:「你就說是與不是!」
禮部侍郎,「是。」
右相背著手在屋子裡走了兩圈,他覺得他好像知道是哪裡得罪九王府那小祖宗了。
右相將袖子一揮,「你先回去,內務家風的事情,本相會安排人跟你一起解決。」
禮部侍郎大喜,「多謝相爺。」
雲胤:「不必謝本相,要謝……還得本相謝謝耶律大人。」
右相說完,便讓管家送客,他則是疾步去了正廳。
……
右相回到正廳之時,大夫人已經回來了。
大夫人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收拾雲霓裳,可是……她似乎沒有這個機會,
因為她剛一回來,就有一個花瓶朝著她面門直飛而來,
花瓶後面便是二夫人那雙猩紅的眼,「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毒婦!!!你害死了我兩個孩子,你還想害死第三個,我要你死!!!」
二夫人近乎瘋狂的朝著的大夫人撲過去。
大夫人一驚,連連後退,可是她到底是比二夫人大了十五歲,根本退不過,
反而被二夫人這個瘋婆子扯掉了頭上的玉釵,
玉釵落地,碎成三段。
大夫人怒火攻心,「來人!!給我把她抓起來!!快來人!!」
若是往常,大夫人這麼一吼,周遭的家丁必然衝上來把二夫人拉開,可是今天不一樣……
大家都知道二夫人又有了身孕,而且老爺十分重視,若是拉扯間稍微有個閃失……可沒人付得起責任。
所以家丁們都來得比較慢,家丁能慢,大夫人可慢不起。
再慢,她就要毀容了。
大夫人現在就只能依仗體重優勢和二夫人扭打在一起。
說是扭打,無非就是抓臉、扯頭髮、互罵,期間還伴隨著一些尖叫。
所以說,當右相從書房那邊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右相氣得當場摔了手上的扳指,「住手!」
一個正妻一個平妻,怎麼跟市井潑婦一般!
右相一吼,大夫人和二夫人立即收了手,
大夫人氣急敗壞,「老爺,是她以下犯上。」
右相聞言,沒說話,只是臉色有些涼。
其實……這種事情若是發生在平時,二夫人是肯定會被禁足,甚至是遭受家法的,
畢竟右相作為一個標準的政客,他娶的妻子肯定是對他的仕途有很大幫助的。
怎麼說呢,就說大夫人這「一品誥命」的頭銜,都不能算是右相給她掙來的,
而是她為了雲胤能走上丞相之位,傾盡了娘家的財力、人脈才換來的尊貴身份。
所以……雲胤對他妻子向來不會苛責。
但是……
二夫人衝過來抱住右相的腿,「老爺,我肚子裡的孩子可是雲家的骨肉啊,她害了一個兩個都還不夠,這是第三個了,」
大夫人一驚,這個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家裡的狀況似乎不太對,於是高聲問道:「什麼?你又有孩子了?」
「你裝什麼裝!」二夫人從地上起來,將一包東西丟在地上,
「這是從你屋裡搜出來的,你給我的安胎藥裡面加五行草,你這個毒婦!!」
五行草,那可是滑胎藥!
二夫人氣的牙痒痒,若是她現在能長出獠牙來,她一定會衝過去咬死這個老賤人!
大夫人將地上的包裹撿起來,那布……的確是她房裡才有的東西,布裡面包著的也的確是五行草的粉末。
只是……
她並不知道二夫人懷孕了,又怎麼會下藥?
而且……老二這個賤人,竟敢又懷了?!
這件事信息量很大,大夫人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而她這幅思索的樣子,落在其他人眼裡,那分明就是「事情敗露正在想對策」的模樣。
就連右相都忍不住皺眉,問他的妻子,「溫嬰,事情真是你做的?」
「不,我沒有!」
大夫人正否認間,二夫人把亂糟糟的頭髮朝著後腦勺一抓,豁出去了樣,
「還說沒有?我第一胎是不小心落水沒的,府里劉媽都已經承認了,是你派人鏟鬆了石頭。」
「我第二胎,是在滑胎不久之後,心情本就不好,你還剋扣我的飲食起居,一個冬天生了六場病,孩子又沒了。」
「這是我第三胎了,我知道你想害我,所以我對誰都沒有講我有了身孕,只悄悄拿了自己的體己銀子出去請了大夫開一些安胎藥,沒想到,你這一次直接放五行草!」
五行草,那是滑胎藥,尤其是針對「習慣性流產」的孕婦,只要吃夠了一定的量,必滑胎!
「你真是好毒!!」
二夫人一罵就是一籮筐,而大夫人聽得一頭霧水,
前兩個孩子先不說,就說現在這個,」我根本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你放屁!」
眼看著兩個女人又要吵起來,雲胤有些心煩,
當然,心煩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禮部那邊要求做的【官員內務家風】,
想到這裡,雲胤叫管家去拿紙筆,
大夫人一驚,「老爺,您拿紙筆幹什麼?」
雲胤冷淡道:「寫休書。」
大夫人面有喜色,「我早就說該把她休了,她這破落戶的樣子,就算是生出個兒子來,也成不了什麼大器。」
雲胤瞥了她一眼,「是休你。」
大夫人一聽,頓時又驚又悲,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一口氣沒上得來,暈了過去。
管家連忙叫人過來扶,
二夫人雙手環於胸前,站在外圍冷眼看笑話,「你也有今天!」
說完,眼神就朝著東南角的小院那邊看去,心想:能保住腹中孩兒,多虧了霓裳了。
……
一個時辰前。
雲霓裳得到消息說大夫人被皇太女針對了之後,
於是,便疾步去了偏院。
二夫人看到雲霓裳,不由得有些緊張,「你來幹什麼?」
雲霓裳說:「來看看二娘腹中的孩子何時滑胎。」
二夫人頓時緊張的站起來,「什麼滑胎,你不要胡說!」她懷孕的事情沒告訴過任何人,雲霓裳怎麼會知道。
而且……雲霓裳從來不會來偏院,雖說都住在相府,但是兩人並無甚交集,更談不上交情。
所以二夫人暫時不知道雲霓裳來這裡是好事還是壞事。
總之,很警覺。
「二娘有功夫防著我,不如讓人去驗一下你安胎藥的藥渣,看看裡面有沒有什麼不能吃的東西。」
「你什麼意思?」
「二娘驗了便知。」
就這樣,二夫人在藥渣里找到了五行草的粉末,
五行草乃墮胎藥物,很明顯不是安胎方子裡面的。
二夫人嚇出一身冷汗來,不過好在發現及時,她服用的量不多,所以暫時沒有對胎兒造成傷害。
二夫人看著雲霓裳,「你為什麼幫我?」
雲霓裳:「因為我良心不安。」
二夫人:「什麼?」
雲霓裳最後一擊,「你第一次落水滑胎的時候,是大夫人安排人撬鬆了石頭你才失足落水,我親眼看見劉媽提前拿了撬棍,但我沒告訴你,所以愧疚到現在。」
雲霓裳沒說的是……劉媽的確撬了石頭,只不過……那是為了讓她雲霓裳落水,而二夫人那日又恰好在那邊賞荷,是巧合。
她那日都看見了,但她沒提醒……
事情雖說沒講清楚,但是雲霓裳內心愧疚卻是真的。
二夫人聽完之後,立刻叫人捉了劉媽過來嚴問,
不出所料的,劉媽在挨了幾耳光之後,說了真話。
就這樣,二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後,怒不可遏的摔了一屋子的瓷器,脾氣十分火爆。
不過…脾氣火爆是火爆,但她既然能進的了相府,還能做平妻,那就說明……這二夫人也不是個沒腦子的。
摔了東西發泄完之後,她冷靜問雲霓裳,「你是想讓我幫你搬倒大夫人。」
雲霓裳點頭:「是。」
「我可沒把握,老爺這個人遇事十分精明,要讓他為了兩個已經逝去的孩子就休了大夫人……你覺得能行嗎?」
雲霓裳當時掐了掐手指,面色鄭重,「能行。」
雖說她其實什麼都沒算,但是她這個動作就給了二夫人莫大的信心。
所以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
……
九王府。
「小郡主,我們剛才路過右相府,聽說右相要休了那個大夫人。」
暗衛將手裡的小橘子掰了一半給他們小郡主,「吃了五個橘子了,就這個最甜。」
窗外正在澆花的侍衛:切,跑去偷聽就跑去偷聽,說什麼路過,九王府和相府明顯是兩個方向!暗衛司的人就是喜歡胡說八道!
還天天都在吃!
小團團接過小橘子,「嗷嗚!~」丟到嘴嘴裡,然後又從抽屜里摸出來一包小瓜子,「怎麼的吶?快給嘮嘮哦!~~」
十二貼心的把小郡主的五香瓜子換成了白味瓜子,這都晚上了,吃點白味的好消化。
小團團和張可可搬了小凳子,就坐在爐子旁邊,一邊烤瓜子,一邊聽八卦。
錦雀今天忙完了錢莊的事情,這會也坐在火爐旁聽八卦,
順便拿了把梳子來,給兩個娃拆頭髮,聽完故事就該睡了。
聽完張三轟他們說右相府的事情之後,
錦雀忍不住說道:「這麼說,右相大人並沒有因為大夫人是大房就放過她,而是直接休了,這種事情在官場上似乎很難得。」
畢竟能給大老爺當正房的,都是有家底的。
如果寫了休書……那無異於斬斷自己的一脈。所以在官場上是很少見到休正妻這回事的。
錦雀:「這麼說來,右相大人也算是咱們小郡主看的話本子裡面的青天大老爺了。」
乖乖梳頭的小團團:「昂?清湯大老爺?那是不是沒什麼味道呀?」清湯有什麼好吃的~
排隊等著梳頭的張可可:「應該是沒什麼味道吧,難怪雲小姐那麼瘦,原來右相府吃清湯口味。」那根本就不開胃嘛。
就這樣,右相府的話題過了兩個奶娃的嘴之後,就變成了「明天早上想吃酥肉小豆花,要紅油口味噠!~」
說到酥肉小豆花兒,夜團團記起來,
「長長姐姐也喜歡吃這個,團團可不可以邀請她明天早上來家裡吃小豆花兒呀?~」
錦雀笑道:「肯定可以,明天一早屬下就去接雲小姐來。」女子去接,相府才好放人。
「好呀!~」小傢伙抱著小四,看了看天上圓圓的月亮,「團團該睡覺覺啦,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吃小豆花嗷!~~~」
九王府的大家:「好的,小郡主晚安!~」
小團團覺覺之後,九王府逐漸就熄了燈。
……
而右相府呢,還暫時睡不了。
除了大夫人的哭天搶地之外,二夫人也專門去了雲霓裳的小院道謝。
二夫人:還以為你睡了?」
比同齡人高出一個頭的雲霓裳,站在月下,看起來要比她的實際年齡更成熟一些。
當然,今天之後,二夫人也不敢拿她當孩子看了。
二夫人命人拿了些銀子和布匹來,
「相爺已經讓我管理相府中饋了,我這邊給你放點銀子和料子,你有時間可以自己買幾個丫鬟,吃穿用度每個月跟我報就行。」
「多謝二娘。」
「不必謝我,相爺和我說了,說你和皇太女關係好,讓我多照顧照顧你。」
雲霓裳點點頭,沒再說話了。
二夫人見她似乎也沒有要和她拉近的意思,也就沒有繼續說好話了,
最後只真心實意的說:「五行草的事情,多虧了你,你放心,雖然你和我不親,但是我主持中饋,絕不對虧待你。」
二夫人說完就走了,
只留下雲霓裳站在原地,仰頭看了看月亮,
輕輕彈了彈手指,
將指甲蓋裡面剩下的五行草粉末,彈入這朗朗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