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石板街道旁,一面面形色各式的旌旗隨著初夏的微風悠悠飄揚,坐在櫃檯後的店掌柜用手撐著下巴,忙中偷閒打著個小盹,門口招徠顧客的店員眉目放光,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主顧,店面旁側的地攤小販,或推著小車,或鋪開舊布,一個個扯著嗓子大聲吆喝著,像是在暗自較勁比拼著誰家的嗓門最為洪亮。
街道上人來人往,著錦緞薄衫的富家公子,著粗布短褐的趕集農民,著藍白布衣的諂媚家丁,著素潔道袍的白鬢道士……都在人流之中前行涌動,浮世的眾生百態,仿佛都是在這一刻被壓縮進了這小小的一條街道之中。
兩個總角的孩童一前一後追逐著,從一個白衣跨劍的青年遊俠兒身側跑過,那個青年遊俠兒不著痕跡地悄悄側移開了一步,為兩個手上捏了一串大紅糖葫蘆、笑的無比開心的孩子讓出了道路。
看著那兩個本就很小,此時又在一點點變得更小的背影,那個白衣遊俠兒微微一笑,然後走向了遠處那個賣糖葫蘆的商販。
此間人間,甚好。
鼻尖微微翕動,嗅著空氣中烤地瓜的噴香味,身側經過女子的胭脂味,遠處酒樓傳來的酒香味,還有自己手上那串熱乎乎、剛剛裹上了糖衣還未完全冷卻的糖葫蘆的香甜味,白衣的遊俠兒感覺到自己的心緒像是一條繃緊了太久的弓弦,緩緩鬆弛。
清風吹拂,吹散了那輪還未升至天頂的大日播下的燥熱。
荀命咬著手上的糖葫蘆,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跟隨著人流任意東西,待到他手上的糖葫蘆只剩下了最後一顆山楂時,他的視野豁然開闊,一座巨大「戲台」映入了他的眼帘。
心中正想著「誒這家的糖葫蘆不錯,竟然知道去核,下次有空可以帶那個瘋丫頭一起來吃」的荀命一抬頭,冷不丁看見了那座里里外外圍滿了人的大「戲台」,突然有些好奇,他一口咬下了那僅存的一顆山楂,隨手將竹籤收進了儲物戒指中,向著那將「戲台」包裹嚴實的人群走去。
修士畢竟是修士,雖然只是個半吊子的洞天境「小修士」,但放在俗世人間那也是可以被叫上一聲「仙人」的!
沒有花費多少力氣,荀命便是像只雪白的游魚一般穿梭過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牆」,來到了人群的最前排。
剛剛等他擠出人群,他便是看到了一個身穿棕色錦緞衣衫,精壯地像頭熊羆般的中年大漢在那「戲台」上對著台下一拱手,說了聲「接下來便是看各位好漢的本領了」後便是退身走上了那「戲台」後搭起的看台上。
正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荀命微微一愣,而後便是看到了一道黑衣身影閃上了那「戲台」,大吼了一聲「陳蒔小姐我要當你的狗!」後便是被對面幾乎同時跳上了「戲台」的一位草莽大漢一拳打下了「戲台」,抖了抖腳後便是脖子一歪,不省人事。
然後有些目瞪口呆的荀命便是看著一個又一個形形色色,老老少少的人影陸續登上了「戲台」,等他反應過來時,台上的人影已經是換上了好幾波。
這特麼的……原來是擂台啊……
看著上台的人越來越參差不齊,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後,白衣遊俠兒感覺自己的腦殼有點生疼,他拍了拍身旁那個從一開始就躍躍欲試的「瘦猴」少年,問道:
「小哥,他們這是在幹嘛啊?」
那個「瘦猴」聽著這傻子一樣的問題,心中先是暗暗一喜,為自己少去了一個狗曰的競爭對手而暗暗發笑,在臉上夾出了一個鄙夷的神情,不耐煩地轉頭說道:
「不知道你擠這麼前面來幹嘛?這是咱們將軍府在比武招親!捉對車輪戰,最後能留在台上的那個人就是將軍府的姑爺!那榮華富貴給你小子吃幾輩子都吃不完!」
不自覺說的自己眉飛色舞,仿佛已經是當上了將軍府姑爺的瘦猴少年隨意地瞟了一眼身旁那個傻子的臉皮,然後便是呆愣在了原地,像是一隻刻壞的了石雕。
他娘的,這小子怎麼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大意了!
一下子便仿佛是如臨大敵的瘦猴看著好像一下子愣住,也開始對姑爺之位想入非非的那個遊俠兒,心中更是大感不妙。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前的那個白衣遊俠兒,此時在心裡已經是罵開了花。
這個國家幾個稱得上是「將軍」的,應該就只有一個賦閒在家……
他娘的,走錯路了啊!
我說怎麼走了這麼久沒走到,感情是在山裡給他繞過去了!
按荀命原本的計劃,是準備到了汴城東側旁近不是太遠的紫蘇城去吃下那裡有名的幾條小吃街,然後就折路向著南方行進的,結果自己這走過頭一下子都快走到邊疆去了啊!
然後那個瘦猴少年就是看著那個遊俠兒的臉先是微微一白,而後快速變得黑如鍋底。
他有些迷惑地皺眉歪了歪腦袋,而後便是看到眼前的那個遊俠兒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他先是一愣,而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心中一沉,瞪大著眼睛扭頭看向擂台,結果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衣,腰跨黑劍的遊俠兒。
狗曰的外鄉人!
台上的荀命熟練地解下了腰間的長劍,仍在了擂台的一邊,而後一手背後,一手前伸,手心向上,對著擂台另一側赤裸著上身的精壯大漢招了招手,示意開打。
白衣長發說不盡的瀟灑風流。
引得台下一眾人群爆發出了一陣沖天的倒彩聲。
當然,這些倒彩聲來自於那些想要上台,或者已經是被打下了台的「未來姑爺們」,真正看客們的喝彩則是完全被那些酸漢子們的大嗓門給壓進了地板里。
嘴角微微扯了扯,這便算是荀命對於台下那些倒彩的回應了,台下的,他當然管不著,但只要是上了台,那就等著跟他好好「切磋」下武藝吧。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需要一些適當的發泄。
而那些酸漢子們的喝倒彩,則是讓荀命心中餘下的那點不忍也是被徹底抹去,當然他也堂堂「洞天境大修士」也不會用境界修為來欺負凡人。
就當是順便打磨下武藝和體魄吧。
在他回神之際,那個精壯的漢子已經是衝到了他的身前,一身的裸露的肌肉高高鼓起,對著他的臉上就是直直衝出一拳。
狠勁不錯,應該是多少帶了點私人恩怨,就是,有點慢。
荀命的眼中,那個大漢的動作清晰可見,他微微側過身子,不退反進,前身的右掌回收,在降低重心的同時右肘習慣性地就要悍然頂出,卻是在出肘的一瞬又是松下,換作橫掌「切」在大漢的腰側。
於是在台下人的眼中,便是那個白衣遊俠兒在原地踏了一步,那個壯如水牛的精壯漢子便是滿臉痛苦地捂腰側倒地不起。
一片譁然聲中,戲台頂上的錦衣中年人眼睛微微一亮,稍微端正了點坐姿。
遠處街道的盡頭,一個白衣搖扇,但卻前襟大開的奇怪書生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後轉入了身旁的無名巷子。
半晌後,換上了一身緊身衣著的書生走出了巷子,走向了那人滿為患的「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