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5章 分別
「梁城主又來了?」丹陽生手捧書卷,頭也不抬,只淡淡道。
「道友還沒有想通麼?」
梁言站在牢房外面,輕嘆了一聲:「如今葬天帝已死,天宮城也覆滅,你追隨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丹陽生聽後,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悠悠道:「梁城主不必再勸,我這條命是葬天帝救下來的,當年發誓效忠於他,就算天宮城覆滅,葬天帝身死道消,老夫也不會再效忠別的勢力。」
「北冥倒行逆施,弄得生靈塗炭,南極大陸有多少人慘死,你都視而不見麼?」梁言沉聲道。
丹陽生嘆了口氣:「是非對錯又有什麼意義?城主已死,老夫無心爭辯。至於這條賤命,道友隨時可以拿去,也算是給天宮城恕罪吧。」
「看來道友是不想回頭了?」梁言挑眉道。
丹陽生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梁城主的確是豪傑,也只有你願意給老夫一個機會。但老夫積重難返,乃是上個時代的餘孽,還是不要拖累梁城主了,只求給我一個痛快……」
梁言笑道:「你倒是看得開,兩千多年的苦修就這麼付諸東流了,但你的後代子孫怎麼辦?」
「後代子孫?」
丹陽生笑了笑,連眼睛都沒有睜開:「老夫哪有什麼後代,像我這樣的人也不配有後代。梁城主,還是快點動手吧,老夫留在這世間的每一息都是煎熬。」
話音剛落,昏暗的地牢中,忽然響起一個脆生生的孩童音:
「太祖爺爺……」
聽到這個聲音,丹陽生眉頭微皺,雙眼悠悠睜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身來,看向了牢房之外。
只見一個清秀的男孩躲在梁言身後,露出了半邊身子,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牢房中的自己。
男孩只有七八歲,手上拿著一個風車,大眼睛忽閃忽閃,顯得靈動非凡。
丹陽生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應,臉色變了又變。
片刻後,他顫巍巍地開口:「好孩子……你剛才叫我什麼?」
男孩抬頭望了一眼梁言,見後者微微點頭,於是鼓足勇氣,再次喊道:「太祖爺爺?」
丹陽生如遭雷擊,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梁言:「他,他……」
「他是你的第八十九代玄孫,丹陽寧。」梁言淡淡道。
「怎麼可能?我根本就沒有血脈留存於世!」
「道友忘了,在你還沒有修煉之前,曾經有過一個妻子,只是後來遇到了山匪,導致你和家人走散,這才陰差陽錯地踏上了修煉之路。」
丹陽生聽到這裡,腦海中一陣恍惚。
塵封已久的記憶,在這一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嵐兒?他是我和嵐兒的後代?」丹陽生喃喃道。
「不錯。」梁言點了點頭。
「這不可能啊,當年我築基之後,曾經回家鄉去看過,村子早就被山匪夷為平地了,附近的七八個村莊也都是如此,嵐兒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梁言微微一笑:「你的妻子沒死,被一個路過的修真者出手救下,並且帶回了宗門。當時她已有身孕,十月懷胎後誕下一子,沒想到竟有靈根在身,而且天資卓越,被當時的宗主收為關門弟子。此後,丹陽一族在那裡開枝散葉,漸漸成了宗門的中流砥柱……」
說到這裡,伸手摸了摸丹陽寧的額頭,繼續道:「這娃娃前不久也被測出了靈根,再有幾個月就要拜入宗門,學習修真之法了。」
丹陽生聽到這裡,虎軀一震,喃喃道:「真是我的血脈?我丹陽生作惡多端,竟然還有一支血脈留存於世?」
也難怪他會如此失態,修真者修為越高,越難擁有後代,而且他們本人也不再有這種想法。
那些通玄真君、化劫老祖,幾乎都不會有子嗣。
相反,他們更加看重自己修道之前留下的血脈,那種骨肉之親,是他們作為一個最真實的人的情感。
「太祖爺爺,你怎麼了?」
畢竟是血濃於水,男孩看見丹陽生流下眼淚,心中也不由得傷心。
他大著膽子,從梁言身後走了出來,慢慢向丹陽生走去。
梁言為他打開了牢房。
很快,相隔了八十九代的祖孫二人,就在這間狹小的牢房中重逢了。
「好孩子……」
丹陽生看著眼前這個怯生生的男孩,老淚縱橫。
「太祖爺爺你不要哭了,家裡的長輩聽說你還活著,他們都很高興呢。」丹陽寧搖著他的膝蓋,用清脆的聲音笑道。
「嗯。」
丹陽生點了點頭,對丹陽寧越看越是喜歡。
梁言此時忽然道:「葬天帝布下滔天殺陣,血祭南極仙洲億萬生靈,逼得這些隱世宗門也不得不現身。以丹陽一族的實力,原本逃不過這次獻祭,但他們的宗門正好位於無雙城附近,在大陣發動前躲進了令狐柏留下的結界中,這才從浩劫中倖存了下來。」
「你的後代算是保住了,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呢?他們亦有摯愛、親朋、師門……如今卻都化作塵土,像葬天帝這樣的人,真的值得你為他效力嗎?」
「唉!」
丹陽生聽到這裡,長嘆了一聲,眼神複雜至極。
「吾之罪孽,百死難恕!」
他臉色落寞,用沙啞的聲音緩緩道:「丹陽生空有一身本事,卻從未想過這人世間的道理,直到切身感受之後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有多麼愚蠢……」
梁言沒有說話,站在一旁靜靜聆聽。
丹陽生沉默了片刻,又道:「我這戴罪之身,從今往後就託付給梁城主,城主但有所命,就算赴湯蹈火,我亦在所不辭!」
「好!」
梁言微微一笑:「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無雙城的客卿長老,希望你能誠心悔過,助伍慈重建無雙域。」
丹陽生聽後,默默點頭,向他拱手行了一禮。
…………
半年後。
無雙城的某片山林內,一條小溪緩緩流淌。
溪邊繁花落葉,繽紛交錯,又有垂柳搖曳,依依拂水,如詩如畫。
一男一女坐在岸邊,中間架著一副棋盤。
男子背靠巨石,悠然遠望,安閒自在;女子卻是以手支頭,凝視棋盤,苦思良策。
過了許久,女子將手中棋子放下,嘆了一聲:「怎麼又輸了!」
她身後還坐著一位窈窕少女,此時笑道:「姐夫,你怎麼不知道讓著一點?」
這下棋的男女,自然便是梁言和無心了。
至於無心身後坐著的,卻是她的親妹妹,家若煙……
梁言看了一眼棋盤,淡淡道:「你姐姐有心事,思緒不在這棋局中,否則也不會這麼快落敗。」
無心抿嘴一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梁言默默將棋子歸攏,問道:「今天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
無心收起笑容,猶豫了片刻。
最終,她還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
梁言臉色不變,看起來並不意外。
「你要走了嗎?」
「嗯。」
無心點了點頭,正色道:「轉眼之間,我從魔族逃難到人族大陸已經有四百多年了,當年族人慘死的一幕幕,還時常在我腦海中閃過……如今我已渡過了四劫,相當於亞聖境的修為,也是時候返回魔族大陸了。」
梁言嘆了口氣:「此去艱險,我本應與你同行……」
他話還沒說完,無心就笑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你現在是無雙城城主,不能隨意離開這裡。而且,我本來也沒打算叫你同行。」
說到這裡,無心臉色一肅,認真道:「梁言,你要記住,人族與魔族可是世仇,雖然你我不在乎,但不代表別人也這麼看……以你現在的修為,一旦踏入魔族大陸,立刻就會遭受各方勢力的追殺,到時候非但不能保護我,反而還會讓我們身陷險境。」
梁言聽後,默默點了點頭。
無心說得沒錯,人、魔二族可是世仇,她之所以能潛入人族大陸,是因為家族中有秘法替她隱藏了真魔之氣。
但是這種秘法瞞不過高階修士,像蕭崑崙、李玉仙這樣的聖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底細。就算是寧不歸、丹陽生這樣的亞聖,在交手過後也能察覺到。
現在,南極仙洲的聖人和亞聖幾乎都知道無心是魔族。
但在這場浩劫中,無心始終站在南玄這邊,可謂是出生入死,他們也無話可說,只能選擇性的無視了。
如果反過來,梁言潛入魔族大陸,就算有再厲害的秘法也瞞不過那些顯聖境的魔尊,他們可不會心慈手軟……
「放心好了。」
無心嫣然一笑道:「我有分寸的,在實力不夠前絕不會輕舉妄動……這次返回魔族大陸,主要是想找回羽族遺失的傳承,同時在暗中聚集舊部,暫時還沒有和敵人開戰的想法。」
「你一定要小心!」
梁言凝視著無心,忽然把袖一揮,面前出現了六枚碎片和一塊幽藍色的石頭。
只聽他淡淡道:「六道天魔環是羽族的聖器,如今交還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無心見到這一幕,眼中露出了驚訝之色:「你居然把六枚碎片都湊齊了?」
她只知道梁言手中有兩枚碎片,卻不知道梁言斬龍脈又得了一枚,總共是三枚。
至於蕭崑崙,他自己本來就有一枚,斬殺馮無咎又得了一枚,葬天帝死後的那一枚也被他得到,所以同樣是三枚。
後來,蕭崑崙把那三枚碎片都給了梁言,梁言也就同時擁有了六枚碎片。
就在無心有些猶豫不決的時候,半空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虛影。
「哼!這本來就是我羽族的東西,丫頭你還猶豫什麼,不要白不要!」
「前輩?」
無心看向了半空中的虛影,正是羽族的倪迦越。
「收下吧,這寶物早就和我們魔族的氣運融合到一起了,別人如果強行使用,只會自取滅亡。」倪迦越淡淡道。
無心聽後,這才下定決心,把六枚碎片全部收入囊中。
「六道天魔環代表永恆之力,但因為本座當年偷藏了一塊碎片,葬天帝無法完全參透,才想出分裂真靈的法子。這方法並不完美……隨著時間的流逝,人會逐漸發瘋,到最後甚至被天道同化,所以葬天帝才會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突破。」
倪迦越雙手抱胸,用嚴肅的語氣緩緩道。
「原來如此……」無心微微點頭。
倪迦越又道:「回去以後,你要在魔族大陸搜集資源,想辦法修復六道天魔環,只有得到完整的法寶,才有參悟永恆之力的可能。」
「放心吧前輩,我一定竭盡所能!」無心臉色鄭重道。
「嗯。」倪迦越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我羽族之中出了你這樣的後輩,說明氣數未盡,將來還有光復的可能。」
「那前輩呢?要和我一同回去嗎?」無心問道。
倪迦越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輕一嘆:「我就不回去了……」
「當年的倪迦越已死,如今的我已經認了這小子為主,除非他死了,否則我是不會叛他而去的。」
梁言聽後,笑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倪迦越臉色認真:「我之所以來到人族大陸,就是為了追殺東皇浩淵,如今這畜生已經伏誅,我心結已了,從今往後就跟隨你了!」
「好。」梁言點了點頭。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他才算真正收服了倪迦越。
「無心,我不能跟你回魔族,這個東西送你,希望你能克服艱險,掃除一切障礙,最終光復羽族。」
梁言說著,用手輕輕一推,把「陰之源」也送到了無心面前。
「這是……」
「這是童逆的底牌,九陰魔氣的根源,他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靠的就是此物。」
「原來如此。」無心恍然,伸手接過陰之源。
「多謝夫君!」
「你我之間還用『謝』麼?」梁言微微一笑。
「至少要表明我的心意吧?」
無心同樣笑了起來,如同春花綻放,明媚動人。
「夫君!」
「嗯?」
「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
「春暖花開的時候吧。」